2·5·9:存氣節卻被迫嚴府拜師
嘉靖二十年,鄢懋卿三十三歲,留下夫人王氏,北上京城求取功名,沒想到一路順風順水,秋圍科場取士,一舉奪得三甲第九名進士。由於傳說與沈坤狀元之爭,首輔夏言一直不看好他,當然也未引起聖上重視,吏部官員隻給了他一個行人司行人官銜,正八品,做一些打雜事務。一幹就是多年,沒人重視這個默默無聞的書生。盡管勤奮,沒有背景,沒有後台,也隻能做一些端茶倒水,抹桌洗地,倒啖盂涮便廁的工作。
鄢懋卿並沒有自甘墜落,在正常工作之餘,他抓緊時間閱讀各種書籍,並開始著書立說,這些年中,他基本上完成了六卷《易經正義》初稿。易學為家學,祖父鄢謐與父親鄢高都是易學高人,他之所以能成就《易經正義》六卷,便是站在祖父與父親肩膀上,吸取兩代人研究之精華,自成一家的。
父親對懋卿之影響,不僅僅是在易經學說上,還在於平時的為人與處事。他時刻要求愈卿、懋卿兄弟,做人做事要講忠孝節義。知識智慧可以經過努力而後天獲取,可以有,也可以無;唯獨做人的氣節,必須按家傳的做,必須要有,否則,便不是我鄢氏子孫。祖父的遺言,父親的諄諄教誨,時刻都在鄢懋卿心裏翻轉,早就已經烙下深深烙印,已經根深蒂固。
一個偶然機會,嚴嵩不知從什麼地方知道了他在著書,而且還是為《易經》正義的書,很感興趣。便想起了他曾經為此人與沈坤的狀元之爭,覺得此人之才能,並不在沈坤之下,可以提拔重用,便吩咐管家把鄢懋卿叫到嚴府,經過交談,得知原來他們之間很有些淵源,便責怪小老鄉離鄉背井,也不知道找個老鄉走動走動。
聽到這些話語,景修大為感動,就說道:“拙荊還是貴府老家家人做的大媒呢。”景修在此說的,卻是王氏夫人。景修父親時升,當年就任江西泰和知縣,幸得嚴府關照,為景修保媒,才得以與王氏佳人婚配。無奈王氏夫人命薄,於嘉靖二十二年歿,生下三男,其二早歿。留下一子一女,子則汗青。子龍、子鳳,則雷氏夫人所出。雷氏夫人,是王氏過世後,嘉靖帝受裕王之妻李王妃之托,保媒的,這份恩寵相當難得。但嘉靖對鄢懋卿其人並不太了解,當年所謂狀元之爭,便對其產生不良印象,因此,也並未對其在仕途上特殊關照。
嚴嵩聞言,吃驚地說道:“既如此,為何不早到府上走動走動,也好早點讓老夫為我大明朝廷發現人才嘛。”
鄢懋卿淡淡地說:“下官位卑身賤,不敢勞煩大人操心。”
嚴嵩語重心長地說道:“景修見外囉。年紀輕輕獨身在外,以後就把這裏當成你的家,把我當成你父親吧。令尊時升,那可是我大明朝大名鼎鼎之清官,在福建與江西為官,都有上佳官聲,隻是性格太過固執與古怪,不大入流,未能高升,確是憾事一件。你可不能像令尊那樣,得做出一番事業來,光大門楣,光宗耀祖。”
鄢懋卿感激嚴相對父親的認可,卻並沒有向他表達依附的意願,這多多少少讓嚴嵩有些失望。鄢懋卿雖已近不惑之年,可受父親性格之影響,不太願意依附別人,但受人嗬斥的日子,確實不好過。他始終認為,憑自己的才能,就不相信得不到聖上青睞。因此,對嚴嵩的關心,總是不以為然,根本沒真正放在心上。
此後不久,鄢懋卿便被升任為湖廣道監察禦史。景修其實是一個不諳世事之人,到了此時也並未開竅,雖然知道自己升職,是得到了嚴相關照,也明白應該到嚴府去答謝一番。但他並未準備厚禮,隻是把自己的《易經正義》六卷試刊本,作為禮物呈上,希望嚴相斧正。此時的嚴嵩,早已任首輔宰相,國事家事堆積如山,哪有時間和精力,去給一個不入流的愣頭青斧正手稿?就算是王公大臣的手稿給他“斧正”,也未必真會得到重視。因此,一等又是好幾年時間,才從湖廣道監察禦史升為太仆寺亞卿之職,雖然比行人高了幾級,但幹的活兒還是那些。剛剛升任禦史時,倒是沒有人再讓他做那些活兒,一年多後,那些活兒又找到他頭上來了,好像是不約而同似的,各位吏員都不幹,最終還是由他來幹。隻有出差在外,才能擺脫那些雜役。比如去鬆蕃、雅安、西昌整飭倉場,到湖廣道去監察官吏,隻有走出去了,他才能獲得自由。現在升為太仆寺少卿,才擺脫了那些繁瑣事務。
在此期間,鄢懋卿雖然也不時就會到嚴府去走走,卻沒有得到嚴相接見過幾回,就是接見了,也隻是聊一些家常事宜。而嚴嵩,幾乎每次見他,都透露出希望景修把他當父親看待,把嚴府當成他的家。這種情誼,對於一個常年在外之人,其實再正常不過,作為老鄉,關照一二,說幾句客氣話罷了。鄢懋卿一直這般認為,因為,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何能耐,討得首輔青睞,人家非得認下這門幹親不可。
有一天,羅龍文實在看不下去,就把鄢懋卿拉到一邊,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鄢懋卿啊鄢懋卿,你真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書呆子。幹爹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難道你要讓嚴相拜你為幹爹不成?”
一聽此話,鄢懋卿倒頭便拜,誠惶誠恐地說道:“下官不敢,多謝大人指點。”至此,鄢懋卿才算明白過來,為什麼升任禦史後一段時間裏,沒人敢讓他做那些雜事,那是因為人們都認為,他是嚴首輔的幹兒子了,不敢造次。後來又讓他幹,是因為發現原來並不是這樣。倘若不是嚴相的幹兒子或門生,這官場上誰會把你放在眼裏?嚴相多次說起當他像父親一樣看待,這分明是要他認了幹爹。朝堂之內,經過近十年磨礪,鄢懋卿深感沒有背景和後台,要想出人頭地,簡直比登天還難。事到如今,話也挑明,不能再裝傻賣乖,必須要走這一步了。倘若不順了嚴相心意,怕是這少卿都做不成。人家三番五次提出來,就說明嚴相在心裏是看重你的,不能不識抬舉。書生意氣不能當飯吃,清高正義更不能說明你有骨氣。就當下眼前之事,倘若不依附嚴相,隻怕就寸步難行。鄢懋卿對著故鄉方向,向父親磕了三個響頭,希望父親能原諒他,不是兒子不聽父親教誨,因為時事弄人,有些事不能不為,不得不為。不過,不管如何,兒子一定不做有損家聲之事,決不給父親大人丟臉。依附嚴相,是大勢所趨,但隻要不做損人利己之事,想來也未必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