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玉熙宮裏嘉靖怒發衝冠(2 / 3)

呂芳回道:“是,主子,奴婢回頭就辦。”事後,呂芳並未讓陳洪找人替換,而是直接給朱七去信,就在隨行隊伍裏找個朱七信得過的人替換。呂芳相信朱七為人,他覺得隻有這樣,才能避免欽差大人這趟差事,再度陷入循環怪圈。按照聖上旨詣,呂芳還讓陳洪派出傳旨之人,又給朱七帶去了兩道聖旨。

徐階聽了,本想阻攔,卻也來不及,隻好在心裏罵張揚蠢才,同時也有些痛惜。通過陳洪,張揚給他徐階辦過不少事,而且件件都辦得很好,誰知一件事沒辦好,就要了他的狗命,也砍斷了徐階一條眼線。至少,在此次欽差隊伍中,沒有了他的直接眼線,辦起事來,就要麻煩得多。這個情況,是他沒有想到的,嚴嵩是有逼著聖上殺人的意思,但聖上倘若真不想殺人,也可以當沒聽明白,睜隻眼,閉隻眼兒,便可過去。聖上殺了自己的眼線,不知用意何在,又不敢花心思妄自猜測,怕耽誤了聽下麵的內容。徐階有些悔恨,但也隻好打掉牙齒和血吞,顧不得懊悔,打起精神,集中精力應付。

“另外,將這些玩意兒統統都給朕燒囉,燒囉!”嘉靖指著他們手上的奏報,狠狠地說道,“留下來就是禍根,就算他朱七剿殺的是一些匪徒得啦。黃錦,別再記錄了。”

嚴嵩一聽,感覺不對,想向聖上說說自己的看法,還沒開口,高拱那個憨直人卻替他說了。高拱說道:“啟稟聖上,不存個檔怕是不妥吧?這根本就不是朱七之事,與欽差大臣有直接的關係嘛。”

“沒什麼不妥。朕說沒什麼不妥,那就是沒什麼不妥。黃錦,把今日談話的記錄都燒囉。朕不想讓鄢懋卿落下個民族英雄的美名。”嘉靖眼睛一瞪,別人再不敢說話。這話分量很重,皇帝不想的事,就誰都不敢做,即便做了,皇帝要讓你沒做,那就是沒做。民族英雄這個稱號,真的一旦落實到鄢懋卿頭上,那就是千古之事。這樣的美名,怎麼能讓一個處理鹽政的欽差大臣擔在肩上呢?在座之人,沒有人願意。聖上這麼做,便也是深思熟慮了的。他非常清楚,朱七說殺的是倭寇,便就是真正的倭寇。留下這些文件,曆史便就可以證明,欽差大臣鄢懋卿,曾經剿殺過倭寇。剿殺過倭寇,便就是英雄,便就是民族英雄。這是不容置疑的事。沒有了資料,便什麼也不是。嘉靖這麼做,也是考慮到自己的臉麵,也是考慮到倒嚴之事。他現在還在倒嚴與不倒之間徘徊,他喜歡鄢懋卿不假,但也不會什麼好事都往他頭上戴,該抻抻的時候,還得抻抻。這便是他的馭人之術,帝王馭人,大抵便是如此。他甚至有些得意,朕不想讓誰獲得什麼樣的聲名,便是誰也不能獲得。在座之人,除了嚴嵩與呂芳心裏有些忐忑之外,誰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甚至感覺聖上有心抻著嚴嵩,偏袒他們。其實,嘉靖帝太過小心,即便是他不銷毀這些材料,到時候自然有人銷毀。有關鄢懋卿的真實資料,就是在嘉靖這種鼓勵性的行為帶動下,慢慢淹滅在大明曆史中的。

黃錦心裏也不悅,可這不是他能改變的事實,便趕快招呼小太監取來火盆,當著大家的麵,就在旁邊燒了記錄與那些奏報。陳洪本來還為主子下旨殺張揚而氣惱,現在卻見主子下令燒記錄與奏報,心下大喜,便要衝出帷帳幫助燒毀。黃錦瞪他一眼,才突然想起自己今日不值班,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更不宜出麵,便坐在案前未動。

在場之人,雖然各懷心事,卻沒誰能猜測得出嘉靖的真實意思,心裏都非常明白:燒掉這些奏報,就有可能給鄢懋卿栽汙上一個天大罪名――濫殺無辜。坐實這個罪名,鄢懋卿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這個問題,倒是嘉靖沒有想到的,作為帝王,他不會想到這種小人行徑。後來有小人利用此事說事,確實出乎他之預料。

嚴嵩暗覺不妥,但見嘉靖如此堅決,也不好再說什麼。其實,他知道,再說什麼都是無趣,隻能徒增聖上不快。

徐階暗自看了高拱一眼,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高拱也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他們二人,雖說貌合神離,但場麵上,很多觀點還是一致的。

呂芳隻是在心中叫了一聲苦,暗道:“景修完了。”近來不知怎麼回事,主子心思總是不太摸得透了。主子明明喜歡鄢懋卿,現在卻又武斷地做出於其不利之事。即便高拱剛才所言,主子也無責怪之態,更無嗬斥之言。這不就放縱了他們的行為了麼?

嘉靖近來做事,的確有些反常,好像頭腦不大夠用了似的。誰也沒看出來,這是他修仙問道的結果。他最近吃的長生不老藥丸,劑量已經增加了一倍有多。一幫道士仙人,找些草藥、藥石熬製成藥丸,天天服食。皇帝成了他們的試驗品,卻渾然不知。

嘉靖可不這麼想問題,他嘴上說不想讓鄢懋卿落下一個民族英雄之美名,實際上就是想坐實這件事。燒毀這些資料,是因為這些資料裏有不同聲音,留下它,才是會讓後人質疑的證據。有時候,君子思考問題雖然全麵,卻沒有小人想得那麼深遠與細致。

“真正不妥的事,你們都沒看到。你們都是朕的內閣大臣,朕的股肱之臣,居然沒發現這裏麵的問題,真不知道是朕的可悲,還是我大明朝的可悲呀。”嘉靖一梗脖子,心裏很是不愉快。嘉靖繼續說道,“景修之言,朕還是十分相信的。這個人啊,比你們都要能幹。他居然從這幾十名倭寇刺殺欽差大臣一事上,看出倭寇覬覦我大明江山之野心。雖然是簡單的提示,卻也想得比在座的都長遠啊,甚至讓朕都有醍醐灌頂之感。”

四個人一聽聖上如是說,立即跪下,齊聲說道:“請聖上(主子)恕罪,(老)臣(奴婢)該死。”

“起來吧,你們不該死,是朕該死。”嘉靖咬著牙說。

嘉靖這樣一說,更沒人敢起身,隻是一個勁兒磕頭。隻有嚴嵩,戰戰驚驚,很久也磕不完整一個頭。

“嚴嵩,朕不是說過嗎,你不用非得磕頭的。平身吧,大家都平身吧。”嘉靖居高臨下,蔑視了他們一眼。

“謝聖上。”嚴嵩首先起身,卻比誰都後坐穩,還是呂芳謝過主子後,去幫了他一把,才坐穩了。

“你們啦,朕要該怎麼說你們才好呢?就知道窩裏鬥,人家都打到朕宮門口了,你們卻還想殺朕的股肱之臣。鬧騰鬧騰也就得啦,不要真鬧出人命來。大家都給朕記住了,鄢懋卿不能死,他也死不了,沒人能殺得了他,趕快收手吧,都別瞎折騰。還是說說這幫倭寇吧,在浙江福建鬧一鬧也就罷了,現在卻跑到我順天府來殺人,還是殺朕的欽差大臣。你們就不想想,這是為什麼嗎?按說,他們應該去殺戚繼光啊,殺胡宗憲啊,就算殺一個杭州知府馬寧遠,也比殺鄢懋卿頂用嘛,為什麼會跑那麼遠的路,來殺一個與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的鄢懋卿?想想吧,你們都好好想想吧。”嘉靖越說越激動,他停下來,想聽聽內閣大臣們是怎麼看的。但是,久久都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從這幾日的密報中可以看出,不隻一幫人想殺他的欽差大臣,找劫匪,下毒藥,手段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可嘉靖也明白,這倭寇卻不是這些人所能控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