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乘風破浪景修胸有成竹(2 / 3)

可杭伯均根本不知道,他內心裏保持的這個天大秘密,其實,欽差大人鄢懋卿早已打聽清楚,甚至於杭伯均和周一葦他們,每年收受嚴徐二家黨羽多少銀兩都一清二楚。最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鄢懋卿在浙江永嘉沙城鹽場裏待那三年,真不是白給的。沙城鹽場,就是他一手主持開掘出來的。能開掘鹽場,而且一幹就是三年,倘若說對大明鹽法不熟悉,那是不對的。倘若說對大明鹽場的概況不了解,那是不可能的。隻是,他們不了解這些情況,都以為鄢懋卿在沙城鹽場,隻不過是走走過場罷了,誰還真正去幹,真正去了解這些東西。很顯然,他們以前都把鄢懋卿當草包了。鄢懋卿之所以要再三詢問他們關於鹽法鹽場之事,是怕自己這幾年不在京城裏混,沒管過這一攤子事,或有些許變動,或有什麼不能言說之規矩。僅此而已。就周一葦與杭伯均他們收受的賄賂,簡直不如人家打發乞丐的多。但收受賄賂者,遇到清官時,心裏總是沒底的,數量再少得可憐,畢竟還是收過。

鄢懋卿不想讓杭伯均說出想說的話,他搶過話頭說道:“倭寇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為他們那個彈丸小國搜羅資源,儲備物資,以圖後謀。倭寇本性,宵小鼠輩。蕞爾小國,資源匱泛。為子孫長遠計,人人自危。於是乎,掠我邊民財富,竊我大明資源,覬覦大明土地,夢想有朝一日,將我大明錦繡山河統統據為己有。這等鼠輩行徑,自唐至宋,直到我大明開國至今,從未間斷。現在,又瘋狂阻止本欽差巡鹽,說明他們涉及鹽事之深,怕是我們無法想像的。也許,還真有涉及金礦銀礦銅礦鐵礦之類的礦場。”

鄢懋卿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故意轉移杭伯均話題,也不再點穿。他暗自讚賞自己剛才的分析,覺得很準確,很有道理。於是又說道:“照這麼一分析,說不定倭寇在我大明國土上,不僅僅掠奪海鹽一樁要緊事。可能其它礦產資源也真有染指,說不定還很深遠。現在看來,海坪鹽場,可能僅僅是倭寇侵我大明,掠奪資源的一個蓋子。不然,他們不會花費這麼大的代價來守護它。揭開這個蓋子,說不定會有更多更大的發現。地上地下資源,皆我大明財富,本欽差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知道了,就不能讓倭寇再掠奪去。劍指海坪鹽場,揭開倭寇侵略麵紗,這就是本欽差此行的第一要務。”

“鄢大人有這個決心是好,不過,會不會耽誤大人辦理正經的鹽務?”一直沒說話的牛百精,不無擔心地提醒鄢懋卿,他繼續好心地提醒道,“大人可是在聖上那裏領了聖旨的,治倭寇是胡部堂戚將軍他們的事,好像與此番皇差不大沾邊,似有本末倒置之嫌。大人是否需要再三思慮,方作定奪?”

六品鹽務判官牛百精,一直在底層工作,最近才提升到京城鹽課司做判官,對朝堂上的事知之甚少。他擔心欽差大人一個外行,不懂鹽事,貿然揭開一鍋沸騰的開水,會燙傷大人,當然也會燙傷一幹人等。他在浙江出任過鹽務庫副使、庫大使、吏目、副提舉,一路幹上來,本來眼看就要提升為六品同提舉,結果喜從天降,戶部鹽課司需要一名有基層經驗的六品判官,讓他選擇。同是六品,在浙江任同提舉與京城任判官之間,他選擇了進京。按說,判官與同提舉,都是鹽務課員,都是任人指使與宰割的差事,但地方鹽官,利益多多,風浪較小;而京城鹽官,風浪頗大,處處掣肘,謹小慎微,一點也不自由,且還不敢明目張膽地撈取油水。一個地方上從不入流的庫副使幹上來的鹽官,他就認定了在京城任職,哪怕是平級調動,也算升官。而且,在京城,與上司接觸多,升遷機會應該更大。他不屑撈取油水,心心念念的是想往上升個一官半職,好光宗耀祖。所以,牛百精沒有放過這次機會,一頭紮向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你死我活的官場深淵。現在正在旋渦邊緣徘徊,隨時都有掉入深淵的可能。他升任鹽務判官不到半年,就被鹽課提舉司派遣,同欽差大人一起巡鹽,等於又回到了他熟悉的故鄉。

牛百精的確是一個好鹽官,他不貪不占,不攀不比,更不溜須拍馬,算是一個業務精通的好課員,四十多歲了才做到六品判官,確實不易。在浙江時,他就知道有個海坪鹽場,他甚至於還喬裝打扮成采鹽工,混進去實地考察過。可是,什麼有用的消息也沒考察到,他在鹽場幹了三天,根本沒有接觸到倉庫與其它機密所在,僅僅作為學徒,幫助老鹽工曬曬鹽了事。第三天傍晚,工頭見他形跡可疑,便盤問他的來曆,聰明的牛百精勉強應付過去後,第二天再不敢出現在鹽場,當晚便溜之大吉。由此,他斷定,海坪鹽場的水,比東海還深。他以前一直認為,這個海坪鹽場,應該是徐階徐閣老的私產,否則,怎麼會沒人敢過問。他再沒向外人提及過海坪鹽場之事,就算有人提及,他也諱莫如深,從不完全說出實情,更不發表自己的見解。現在,聽欽差大人說劍指海坪鹽場,就是怕大人不知深淺,一頭紮進去了出不來,耽誤大事,便好心提醒鄢懋卿,要他再三思慮,孰輕孰重,掂量行事。

其實,鄢懋卿在給嘉靖帝上折子之前,找牛百精了解過兩浙鹽務之事,好不容易才從他口中套出海坪鹽場,以及鹽稅難收的關鍵點。牛百精沒想到,從聖上下旨讓他巡鹽,短短時日,也就隻找他了解過兩浙一些鹽事,鄢大人便敢向聖上上折子加收鹽稅。這讓他對鄢懋卿刮目相看,有所期待,也膽戰心驚,為欽差大臣暗中捏了一把汗。這幾日一路走來,眼見鄢大人向周、杭二位上司了解了不少鹽務知識,也眼見鄢大人處理了幾次重大事務,對鄢懋卿的為人有所了解,便更擔心起欽差大人的前途與命運來。尤其是分別對待盜賊與匪首,以及倭寇的手段上看,他斷定,鄢大人是一個有主見,有能力,有魄力的京官。他聽說過鄢懋卿與嚴嵩父子,以及羅龍文趙文華他們的關係,也曾為鄢懋卿的人格所不齒。也聽說過永嘉百姓贈送萬民傘的故事,可這個年頭,百姓的萬民傘, 是很容易騙取到手的,焉知不是他自己出錢,讓百姓做一個過場,獲取一些政治資本?但那時都隻是道聽途說,沒有真正接觸過本人。這幾天相處下來,他覺得並不像人們所說的那樣,也不是他心中想像的那樣。他知道,鄢懋卿已經明白了大明鹽稅難收的症結所在,但他還是向皇帝提出加收稅銀,說明他有一套自己的辦法,也說明他敢向嚴嵩老倌與徐階老倌下手,既然敢向嚴徐二位老倌下手,那就沒有誰再不敢下手的了。整飭鹽務本就不易,現在還要摻揉進倭寇事,豈不是丟了西瓜撿芝麻,吃力不討好?

鄢懋卿是似看出他的擔心,以及他的好意,便安慰道:“牛大人不必擔心,本欽差自有理論。隻要大家密切配合,專心做事,本欽差擔保大家回京後,均能官升一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