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2:乘風破浪景修胸有成竹
朱七和王中正都被鄢懋卿請進了客廳,鹽官周一葦三人,自然是要一起進去的,加上另外幾位官員,小客廳裏擠得滿滿的。夫人與婢女在十二女子房間裏,與孩子們聊天。子雲與鄢五,便在客廳外麵站崗放哨。
戰船升起風帆,趁著夜色,乘風破浪,向東海前進。戰船速度很快,真是順風順水。
白幹果帶領太監與衛隊兵士,清洗甲板,他們已經為倭寇遺體舉行了隆重的海葬。隻是,白幹果認為,不能用一般的海葬。他將十具屍體捆綁在一起,眾人合力投進大海,這樣,這些屍體就能直接沉入海底,不容易漂浮起來。他還把那些長劍短刀捆綁在一起,也扔了出去。白幹果這樣做,目的倒不純粹是銷屍滅跡,而是怕節外生枝,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白幹果做事,從來就是身體力行,決不假手於人,因為,他不親自動手,或親眼看到,便不放心。這就是他與張揚最大的區別,他們之間的區別還在於,別看白幹果比張揚年齡小,但他做事,一向老成持重,並且實事求是,從不撒謊,也不做自己沒把握之事。
作為太監,不是在皇宮或者皇帝身邊混,就是在官員身邊混,哪怕就是在太監中間混,做事也必須幹淨利落。這次他能脫穎而出,“臨危受命”,接掌司禮監欽差事務總管一職,就是因為他平時辦事穩重,而且,從不向交辦差事的上司隱瞞情況,哪怕是對他不利的情況,也會照實彙報,他寧肯接受懲罰,也不說假話。比起張揚來,就顯得非常地道。他知道,這個差事,是臨時性的,有欽差出巡,才會有這個差事,沒有,便沒這個差事。以前,他經常跟著張總管外出,執行欽差事務的差事,學到了很多知識,也增長了很多見識。白幹果其實是一個非常正直、非常善良的太監,也非常能幹,什麼東西一見就知,一學就會。他的年齡還不大,也就二十一二歲,是宮廷後輩太監中的佼佼者,假以時日,可堪大用。嘉靖皇宮,光太監宮女就豢養了十萬人之多,要在這麼龐大的一個群體裏出人頭地,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他不交外官,也不參與黨爭,更不卷入任何人的是非恩怨中去。即使是在太監中間,他也不拉幫結派,更不隨便站隊。正因為是這樣,才得以左右逢緣,上下人等都甚是喜歡。當然,也可以說,他還沒有資格做這些事,倘若有朝一日有這樣的條件了,他都不做這些事,那才是真正的好人。宮廷之大,堪比一隻大染缸,什麼人進去了,不被染色,那是比登天還難的事。現在看來,這個白幹果,也許可以做到。
鄢懋卿來回掐著手指,再次召集大家一起,主要是討論倭寇襲擊之事。
朱七說道:“這倭寇是杠上欽差大人了。為什麼這麼多人,拚了老命都要阻止大人前往?難道僅僅是為了一點鹽巴?依在下看來,不像。肯定還有更大的利益、更大的厲害關係在裏麵,否則,不會下那麼大的血本。”
鄢總管站在門口,伸進腦袋說道:“剛開始,我還以為是有人收買他們,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周一葦也說道:“海坪鹽場的事可不小,也許是他們不想讓欽差大人去查,怕查出這些年沒交鹽稅的問題來,亦未可知。倭寇犯我邊境,擾我邊民,掠奪我大明資源,著實可恨。”
王中正憤憤地道:“依在下看來,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們一定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從這兩次派出的人員來看,他們是下了血本的,六十名劍客,不是一般的鹽場能養得起的。說不定你們說的那個海坪鹽場裏,還豢養著更多這樣的劍客,武功也可能比這些更高。”
鄢總管說:“武功更高的劍客,倒怕是沒有太多了。這兩次下來,折損了他們六十名劍客,這些都是一流高手,帶隊的二人,應該是絕頂高手。他們使用一刀一劍,一長一短,不好應付,以後大家再遭遇了,可得小心為上。”
王中正激動地說道:“鄢總管的武功真是了得呀,一招便取兩條人命。”
“哪有的事,隻是取巧而已。倘若不是衛隊兵士纏住他們,先將他們累壞了,哪有這麼輕容易就得手啊。”鄢五老老實實地說,他望向朱七,“朱大人亦很是了得呀,您不亦是一招連取二人性命麼。倒是你們的打狗陣法,威力的確不小。”
朱七笑道:“鄢總管可不要謙虛,隻是,你隱藏得也太深了些吧,在下亦沒看出來,兄弟慚愧,佩服得緊啊。”
鄢子雲忍不住了,也伸進腦袋來說道:“這些倭宼,是日本國目前武功最好的劍派之一,二刀流劍派的門生。上次還不敢肯定,現在可以肯定了,錯不了。我在歐洲留學時聽說過,但不具體。這二刀流劍派,在我大明武林來說,就是邪魔歪道,因為是雙手持刀,往往趁對手不注意時,另一把刀便偷襲對方,所以,不被他們本國武林人士看好。但他們的國主非常重視,經常派他們到別的國家去,幹一些非法勾當。我想,他們這次不惜一切代價,硬是要阻止我大明欽差前行,一定不是因為一個鹽場。應該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鄢懋卿笑道:“本官也覺得沒有那麼簡單,可能裏麵還隱藏著我們不知道的事。看來,這趟差事,確實凶多吉少啊!這樣也好,這樣才有意思嘛。”
“大人不必擔心,凶險已經過去。我敢斷定,倭寇再不會派人到船上來了,隻是,上岸後怕還會有一番較量。”朱七冷靜地分析道。
“依在下看來,想要阻止我們前進的人,不僅僅隻是倭寇,隻怕還有至少兩家以上的人,不願意我們安全抵達臨城。其中曲折淵源,欽差大人是否知曉?”杭伯均這時說道。這些天他冷眼旁觀,發現不少問題,但又不便明說。
在座之人,雖說都是奔著一個方向去的,都是奔著一個事去的,但心,卻不一定在一個方向,不一定在一個事上。以前,他在心裏是看不上鄢懋卿的,覺得他依附嚴嵩上位,沒有自己的主見,更沒有自己的政見,雖有永嘉百姓的萬民傘墊底,感覺也多半是嘩眾取寵而已。這次同路幾日,他從根本上改變了這種看法,他開始慢慢敬佩眼前這位大人了。他覺得,鄢懋卿沒有像人們傳說的那樣不堪,且是一個有能力之人,也是一個正直之人,更是一個良善廉潔之人,甚至於還有很濃烈的書生氣息。那柄萬民傘,隻怕是千真萬確贏得了百姓之心,才能獲得。
皇帝一道聖旨,命運便將他們拉扯在一起,共同經曆過幾天生與死的洗禮,才看清一個人的本質。作為鹽官,杭伯均其實做得不稱職,他自己都知道,很多事都不能做,也不敢做,這是他最苦惱之事。能在鹽課司做上四品同知,確也有過人之處,確也經曆過一番拚搏與奮鬥,確也吃過一些常人未能吃過之苦,也有過一些常人不能理解之無奈。由自己的經曆,他也想到鄢懋卿,進士出身,得嚴嵩擢撥,現在又欽差鹽務,表麵上看,的確沒有吃過什麼苦。倘若是一個正直之人,想要幹點事又走投無路,而不得不依附一方勢力時,那種痛苦,卻不是一般人能理解得了的。放眼朝堂上下,哪一個不是置身於黨派的旋渦之中,哪一人不是在依附別人,從而相互依附?真正不依附於人的人,幾乎絕無僅有,除非遠離京城的外放官員。即便是外放官員,也多半都與朝中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除非這人沒有利用價值,或者此人不求上進。
關於鹽務方便的知識與常識,這些天一路走來,欽差大人總是不恥下問,對於一個沒有多少鹽務知識與常識的人來說,幾天時間下來,便能說出自己的見解,怎麼說也不像是一個不學無術之人。現在,他最擔心的,是欽差大人此番巡鹽,怎麼才能完成聖上交待的任務,怎麼樣才能達到他自己給自己定下的目標。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是完不成任務,皇帝是要治他欺君罔上之罪的,是要掉腦袋的。杭伯均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告訴欽差大人,這些年鹽稅難收的症結,不在於鹽場,而在於鹽商,不在於民而在於官,不是小官,而是大官,關鍵點就在嚴嵩與徐階。倘若告訴他,欽差是嚴閣老的門生,怕得不償失。倘若不告訴他,欽差辦不好差事,隨從人員也沒好日子過。自己倒也無所謂,最好最壞,也隻不過升官或撤職。幹好了,升官倒也罷了,一升百好。出事了,就得撤職或者查辦。到那時,一家老小的生活怎麼辦?平時雖然有些積累,也收受過嚴嵩與徐階一些小惠小利,但那簡直就是杯水車薪。要是自己真的倒了,現在的家底,根本不頂大用。因為平時收受過嚴、徐的好處,所以才在催繳鹽稅方便,下不了狠手。他所謂的關鍵點,便是嚴嵩和徐階把持著大明鹽場,控製著鹽稅,鹽課提舉司根本無法與之抗衡,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杭伯均看在眼裏,其實周一葦周大人,這些年在鹽課衙門裏無建樹,亦是這個道理,說白了,真是怪不得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