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啊,是我海剛鋒最得意的門生,看問題怎麼就這麼迂腐?加征了四十萬兩銀子,還把前幾年的都補上了,能少得了嗎?走在路上都能聽到怨聲,何以不是載道?既已載道,民眾心裏能沒想法?民眾心裏既然有想法,時間一長,會不激起民變乎?倘若不是狂征暴斂,他何以在這麼短暫時間,能收上來千多萬兩白銀?這些都是明擺著的事實,你們怎麼就在為師麵前,為一個貪官說話,還為之百般辯解來哉?從另一個方麵來說,聖上派出這樣一個人來征收稅銀,可不就是聖上在狂征暴斂乎?為師彈劾欽差大臣,隱含之深意,便是要警醒聖上。即便是為師直接彈劾聖上,又有何不可?提醒聖上見微知著,防微杜漸,是做臣子之本分也!”海瑞諄諄教誨,耐心開解,可就是不能讓兩位學生明白。最後他視死如歸地說道,“倘若為師因此奏疏而獲罪,那便是海瑞氣數已盡,認了。與爾等何幹?”
“老師,不是學生有意與您作對。學生以為,商人有想法,不一定能激起民變。富商是小眾,民眾是大眾,大眾應該不會為了幾個富商鬧民變的,對吧?”江之南顯然愚鈍得很,他還是沒把老師所奏報的彈劾內容弄明白,更沒明白恩師的醉翁之意。
“你們的腦子呀,亦太不開竅了。增加了鹽商的鹽稅,鹽商的利益不就削弱了乎?鹽商利益一旦削弱,他們就不會在民眾吃的食鹽上做文章?食鹽一旦漲價,民眾不就要被激變乎?現在民眾是還沒變,等到全國民眾因為吃鹽之事鬧將起來,那豈不就是不得了了乎?為官之道,就是要替聖上分憂,為百姓解難,凡涉及聖上江山社稷之事,都必須防微杜漸,好好守住祖宗江山。正所謂‘千裏長堤,毀於蟻穴’。你們別看這僅僅是小小的鹽事,倘若演變成為民憤,那麼,大明江山,就將毀於這每天一勺的鹽巴之上。為師之言,絕非駭人聽聞。”
戴鳳翔亦顯得很是愚鈍,他繼續說道:“據說,鹽商谘怨,皆因海坪等鹽場之巨量食鹽,被胡大帥平價處理給部分鹽商,摧毀了某些鹽商屯積居奇,借機漲價,用以詆毀欽差大臣之陰謀,因而故意散布謠言罷了。民眾所食之鹽,並無上漲分毫。”
“唉!你們呀……”很顯然,海瑞對二位學生很是失望。思路不與為師合拍倒亦罷了,經過如許之久苦口婆心之解釋,腦子居然還是一團漿糊,當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眼見恩師失望表情,戴鳳翔與江之南,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多謝恩師教誨,原來這裏麵還有這麼深奧之學問,學生思慮不周,還得好好向恩師學習。”盡管他們二人都知道,鹽商與富商,不完全是同一個概念,可話說到這個份上,亦不知道怎麼樣再與老師交流下去。二人還是一臉茫然,不知老師彈劾欽差大人是何真意,這些事原本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即使是到運河岸邊去給欽差大人拉纖,其實亦是做的表麵文章。欽差大人非但沒有責怪他下套,還非常真誠與坦誠地與之禮貌交流。可見,皇上身邊當差之人,修養與肚量皆非常人能比。反倒是自己非常尊崇的老師,所作所為,好像與平日裏教誨學生的聖賢之書,不太符合得在一起呀。再說,老師一向以律法森嚴自居,朝廷命官為官員拉纖,乘船官員將會被處以辱沒朝廷命官罪,嚴重的則是犯了欺君之罪,老師豈能不知?誣告欽差大臣,以下犯上,無中生有,憑空想像,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欺君罔上,同樣是大罪,老師又豈能不曉?一個小小七品縣令,又不是禦史言官,卻羅織罪名,參奏彈劾三品欽差大臣,似乎亦屬不守為官之本分,已經有了大逆不道之嫌疑,卻還振振有詞,理直氣壯,是誰給了他這份膽魄與能量?
“你們心裏可能還在思量,這些事與老師何幹,為何要彈劾人家,是嗎?”海瑞似乎看出了學生們的疑問,便耐心問詢道。
“是的,我們心裏就是這麼想的,正疑惑著,萬望恩師指點迷津。”江之南耿直地回答道。他對海瑞的尊重,超過了一切,就連兄長之命,似乎都無法與之相衡,簡直崇拜到了癡迷的地步,大有誓死追隨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