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41:眾才子花廳雅聚成絕唱(上)
大年二十六,鄢府上下張燈結彩。鄢懋卿邀請京城名流才子,入府唱酬。要是在以前,這是再正常不過之事,但在而今眼目下,這樣的活動,就顯得有點曖昧與無知。因此,真正到場的人並不多,很多人都怕沾染上什麼瘟疫,或者病毒,遠離,或者稱病,概不到場。最難得的,是紹興流浪才子徐文長,正好雲遊京師,受李開先,趙時春,熊過,任瀚等一幫文友邀請,居然就一起赴會來了,讓鄢懋卿兌現了當日在臨城總督府裏的承諾。別人不來,有這五人,亦就夠分量了。
在鄢府西花廳,進行了長達四個時辰的酒會。這就是當時著名的“西花廳酒會”,說著名,是因為這次酒會過後第二年,亦就是幾個月之後,鄢懋卿就被免職;熊過、趙時春、李開先亦在後來的幾年中,先後相繼離開人世。這次聚會,是在世的大明六大才子最後一次相聚。此後,徐文長受胡宗憲牽連入獄,隻有任瀚和鄢懋卿二人,還自由地活在人間。當然,鄢懋卿所謂的“自由自在”,並非真正的自由自在,但相較於徐文長,的確算得上是自由自在了。
鄢懋卿在胡宗憲的大帥府,曾見過徐文長一次。那次,文長提著一個酒壺,衣著顯得有些邋遢。也許是“秀才遇到兵”的緣故,胡宗憲當時並未有多熱情推介他。鄢懋卿作為賓客,亦不好意思太過主動,隻是隨口邀請他到京城府上作客,胡宗憲並未向大家多說文長之事,亦未曾言說他在總督府裏的細節。因此,錯過了一次深交的機會。短短八九月時間,這位科舉屢試不中的大明才子,就已經不成人樣了。
恃才狂放,豪邁不羈的徐文長,一生命運多舛,後來因受嚴、胡案牽連,更是命途艱辛,對大明朝廷失望之極,先後十多次自殺,但都未能死成。這在大明文壇政壇,都是一個難以解釋之謎。按說徐胃並不應該遭遇胡宗憲牽連之大罪,但一生坎坷的文長,怎生經受得起此番侮辱與折磨?漫說胡宗憲被人冤枉,徐胃與那嚴嵩有何相幹,即便是胡府幕客,他在嚴嵩案中能起到什麼作用?根本就是八竿子亦打不著的人,跟著受到牽連與打擊,就是神經再大之人,亦是承受不起的,何況是恃才狂放,豪邁不羈的徐文長?
聚會的理由,是鄢懋卿江南之行,友人贈送文征明畫作一幅,名曰《江南春圖》,邀請大家來長長眼,是否真跡。其實,鄢懋卿知道這是一幅真跡,隻是想為這幅畫找一個好歸宿,免得到抄家時,該畫作被人掠去。征仲公新逝,書畫作品特別搶手,價格雖然還不是很貴,但很多名人雅士,都爭相收藏文公大作。最後,該畫作被鄢懋卿轉贈給了徐文長,後來不知所蹤。景修有自知之明,既是料到自己處境,便未曾在畫作上留下痕跡,免得世人詬病,毀了一幅傳世之作。
雪夜裏的西花廳,燈火通明,整個花廳散發出濃濃酒香,香氣醉人。鄢懋卿吩咐總管鄢五,把家裏最後五壇“原裝原漿鄢公進士酒”抱出來,讓大家喝個夠。僅憑這個舉動,就能表明,鄢懋卿大約已經感知到了,自己的處境與命運。所以,才要舉辦這最後一次花天酒地的狂歡酒會,以及饕餮大餐。
徐文長濫酒,在大帥府就是出了名的,他可以置胡宗憲的軍令於不顧,而後還因此責怪胡總督,為何不與他計較一番,好讓他以後汲取教訓。胡宗憲倒是清醒,如若軍事上有難題,便隻管谘詢。盡管文長醉眼朦朧,多半亦能回答得上來個七七八八,雖不全麵,卻有提示作用。因此,胡宗憲寧願長期供應他酒水,由得他整天醉熏熏度日。此次,遇到這麼好的氛圍,這麼好的美酒,自然是要喝得盡興過癮才是。他怎麼會在乎,鄢懋卿即將麵臨的災難?
同往常一樣,酒會無人主持,文房四寶擺在大廳中央,酒菜擺在文房四寶前麵,茶幾桌椅擺放兩邊,食物自取,茶品自衝,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的自由散漫。食物下麵是熊熊火焰,烤得花廳暖洋洋的。沒有下人侍候,沒有閑人打擾,隻有才子,沒有佳人,自由自在。胡姬歌舞是從明月樂坊請來助興的,安置於花廳正上方,客人可以點唱,無客人點唱時,便按照自己程序進行演唱。要說佳人,胡姬便是佳人了。可在這些才子眼裏,胡姬怎能算作佳人?
文人雅士聚會,除開六大才子以外,自然還是有些並不出名的才子,慕名而來,總共有二三十位。像王世貞一派全都邀請到了,人家就是不來。鄢懋卿是想打破陳規,辦一次全大明才子雅會,不分才名,不管地位高低,更不分派性,可是,事與願違,以李攀龍、王世貞為首的“後七子”,一個都未到。此時的王世貞,還未真正成就大明文壇領袖之名,隻是初具雛形而已。雖然年紀輕輕,卻倡導“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複古主義,與早富盛名的李開先、趙時春、任瀚他們還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