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50:嘉靖震怒幾度昏厥蒲榻(上)
很多天後的一日,黃錦覺得主子心情大好,而今日的奏疏,又皆是報喜報祥瑞的,一件都沒有可能讓主子不愉快之事。於是,黃錦便將海瑞的“直言天下第一事疏”,放到最底下,給主子呈了上去。這是經驗,多年觀察得來的經驗,往往非常有效。黃錦當時看到奏疏時,便派出自己人給徐階報了信兒。黃錦倒確實不是徐階的人,他是不想讓主子身體受到傷害,更不想讓海瑞受到傷害,他想取一個兩全齊美之方法。
心腸善良之人,為人處事總是以大局出發,絕不為個人利益得失考慮。黃錦跟隨主子數十年,不僅知曉主子稟性,更知曉主子何時想的是什麼,何時要的是什麼。這是一門學問。察言觀色,對付平常人等,不值一提,要是對付皇上,那就是門大學問了,否則,腦袋是怎麼掉的,都不知曉。
黃錦與陳洪不同,他知道自己,其實就是一個伺候人的貨,首先得把姿態放低,經常明確自己的身份。姿態放高了,不要說伺候皇上,即便是伺候一般人,你都應付不過來。知曉自己身份,便是意味著主子始終是主子,其他大臣即便亦是皇上的奴才,在他麵前,那亦是主子。雖然不用他親自伺候,在言談舉止上,卻是半點亦馬虎不得。這便是做什麼樣的人,便決定你為什麼樣的事,越矩越權,便是不想活了。
黃錦就是覺得海瑞有些不守規矩,做出了超越自己範圍之事。然則,此人雖說討厭,那股憨直勁頭,的確亦討人喜歡。主子“王禮葬狗”一事,他亦是一個受益者,倘若不是徐階想到這個主意,他很有可能便要為虯龍殉葬。可他並不感激徐階之作為,他甚至覺得非常可笑與可悲。其實當時他已經有了主意,若不是徐階主意出得太快,他便會獻出自己的人頭,挽救一場劫難。
海瑞之行為,其實亦是他內心想做,而又不敢做的。海瑞一個朝廷命官,尚且有越矩之嫌,如若他一個太監做了,那便不僅僅是越矩那麼簡單,而是悖主。做奴才者,不管在什麼人家庭,皆不能讓人產生如此聯想。悖主,是做奴仆者最大的恥辱,倘若一不小心,給人留下了如此印象,那是要被放到道德的天秤上去考量的。
因而,在奴仆圈裏,流傳著這樣一條規矩,做一個好奴才的最低標準,便是絕不悖主。
黃錦原本願意用自己的人頭,換取朝廷安寧,主子開心,可是,徐閣老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他有更好辦法解決此事。徐閣老的辦法就是,隻要不死人,花再多的銀子,都不算事。當然,不僅僅是徐閣老不給他這個機會,換著是嚴嵩嚴閣老,自然亦不會給他這個機會。隻是,可能所用之法,便不會是需要如此之大的代價。
與嚴嵩共事二十餘年,天大之事,亦未曾見到他如此慌張過。以黃錦對嚴嵩之了解,他然定能找到一個既不花費那麼多錢,又不會真正讓人殉葬的方法出來。
在黃錦看來,海瑞雖然魯莽,有越俎代皰之嫌,卻亦為他四十多歲年紀,還能保持一顆血氣方剛之心態而暗暗叫好。海瑞的這一行為,正應驗了當初鄢懋卿,為何要花那麼大之心思,提拔他。
黃錦暗暗稱奇,鄢懋卿早在很多年前,便發現了海瑞個性。極力舉薦的目的,原來在此。這景修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僅憑他精通《易經》,便有如此好手段乎?看來,不會如此簡單。他定是掐算準了主子身體,遲早會有這麼一日,亦是看準了徐閣老,沒有能力處置突發事件之能力,想用一個憨直不群的海瑞,進得朝廷,製衡徐閣老,同時亦製約主子。
有了這種想法,黃錦暗中嚇了一條,感覺這個景修,簡直就不是人,他居然能將朝堂之事,掐算得這麼準確。這與神仙、諸葛何異?看來,得想辦法讓此人回到朝堂上來。倘若與海瑞同朝為官,隻怕朝野上下,無人是他倆對手。
以海瑞之性格,即便曾經告過景修黑狀,亦並非不能接受。以景修之膽識,海瑞倘若稍稍放低一些身段,便會與之愉快合作。二人一張一弛,珠聯璧合是也。
事情恍若真如黃錦預料的那樣,至少到現在,亦的確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嘉靖皇帝終於看到“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從表麵上看起來,他很平靜,直到看完了,亦沒感覺有什麼反應。門外的陳洪、徐階、高拱、趙貞吉、張居正都感覺奇怪,這海瑞究竟寫了些什麼,聖上居然如此平靜。就在大家滿腹疑問的當口,嘉靖皇帝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便不省人事地癱軟在龍榻上。好像他與海瑞君臣二人,在比賽誰的血吐得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