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鄰居亦太不容易了,能將人收斂安葬,本來不易,還立塊碑,就更不容易了。這些,全是人家感念嚴富忠誠主家,不忍心讓他暴屍當場。否則,誰敢去理這些閑事?
嚴富跟了嚴嵩幾十年,就算是嚴嵩在深山裏隱居,待價而詁時,嚴富亦不曾背叛過主子。這回雖賣主,卻不是為了求榮,而是不舍得嚴嵩年邁,又獨自一人寡居京城,倘若他不活下來,便無人照顧嚴嵩。
當年,徐階上嚴嵩小院探望,發現嚴世蕃的蛛絲馬跡,他知道嚴富忠心,便沒當場詢問,而是叫管家徐虎另約嚴富。嚴富亦已年逾古稀,在差不多小他兩輪年齡的徐虎麵前,不管從體力還是智力,都不是對手。首輔管家倘若要弄死一個人,還不是如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何況還是主子敵人的管家。一唬二詐三上刑,沒有幾個回合,嚴富便經受不住,隻好照實說,供出了嚴世蕃的藏身處。
嚴富當年為首輔府上總管時,總是小心翼翼,怕為主子得罪了人,從來不敢如此行事。麵對一個老人,人家就是下得了手,而且,還讓人看不出半點受傷的痕跡。
徐虎著實高明,他知道嚴富是嚴府總管,雖然老了,卻亦還有些人緣,比如鄢府總管鄢五,便是他的好朋友。因而,在對嚴富用刑的時候,不是在他身上墊了書本,便是鋪上棉絮,從肌膚上一點都看不出受傷痕跡。倘若嚴富說出來,都沒人相信。
一來是沒人相信,首輔家的總管會如此對待一個老人,二來是他身上根本沒有一點傷痕,不能讓人信服。再者,你自己亦曾經身為首輔總管,而且二十餘年,倘若你要說徐虎如此待他,人家便要懷疑是在說自己對待別人的手段吧。因而,嚴富隻能打脫牙齒和血吞,吃一個啞巴虧了事。
嚴富認為,他不能比老爺先死,不然,老爺便無人照顧。一個八九十歲高齡的老人,無人照顧是一件多麼可怕之事,嚴富非常明白。徐虎欺騙他說,供出嚴世蕃來,就放他一條生路,嚴世蕃最多就是重新被流放,起碼能保命,否則便他和嚴嵩都得死。嚴富雖亦見過大世麵,卻沒經曆過這種欺騙。誰知徐虎的話,並不能代表徐階,或者說,這本身就是在徐階授意下進行的,豈能有保障?
嚴世蕃被迅速捉拿歸案,又在極短時間內,被定刑,斬首,嚴富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於是,便一直生活在自責與自悔的煎熬中,身體每況愈下。他已經明顯感覺到,他會比老爺先行離世。正在想,他要是先走了,老爺日子怎麼過時,誰亦沒曾想到,幾年過後,徐階再次向嚴嵩發難。這回,嚴富說什麼亦不再相信徐階,他拚命想保護主子周全,爭取留在京城過完餘生,結果卻遭遇官差圍毆。在悔恨與悲憤中,一時沒回過神來,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撞石身亡,想以此來保留主子留下居住的機會。
可憐嚴富,跟隨嚴嵩幾十年,心態還是那樣的單純與幼稚,都不知這些年,他在嚴府是怎麼做人總管的。誠然,人在絕望的時候,思維是有些跟不上。尤其是鑽入一個死胡同後,言行會受到外界極大幹擾,思維更是不能集中。即便是年輕人,亦會出現這種狀況。
徐階怎麼可能因為他的死,亡而不對嚴嵩下狠手?在對待嚴嵩的問題上,他又怎麼可能手軟?嚴嵩不離開京城,他又怎麼能夠睡得安穩踏實?八十多歲高齡的嚴嵩,經過這麼大這麼多的磨難,居然活得好好的,好像是和徐階賭氣似的,就是要活著,讓你不得安穩。
可憐嚴嵩,最終還是披枷戴鎖,被差人押解回了江西分宜。叱吒大明王朝幾十年的嚴嵩,最終留給京城的,便隻是一個瘦弱無力,卻還挺胸抬頭,白發白須飄飄的背影。
到此,嚴嵩都還不知道,前些時日,陳洪他們到分宜去抄了那麼多無辜百姓的家,要是知道了,說什麼他也不會回去,肯定會步嚴富後塵。總不能臨了臨了,老了老了,還讓鄉親們羞臊而死吧?
(精彩待續,敬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