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74：衡州沈同知他鄉遇知己（四）
沈鐵嚐說上癮了，說話聲音又提高了一些：“兄台總理全國鹽政，清理鹽場、剿殺倭寇、疏浚河道、舉薦海瑞，殺貪官吳仁……樁樁件件，件件樁樁，哪一件事說起來，都是舉國棘手之大事，哪一樁辦起來，都是最難下手之事。可是，兄台，這些大事、難事，每一件都讓你給辦理得漂漂亮亮，每一樁都被你給處理得妥妥帖帖。”
鄢懋卿難得聽到這些話，他認為，這才是真話，這才是沈鐵嚐的肺腑之言。他一邊掐著手指，一邊點頭稱是。
沈鐵嚐見鄢懋卿頻頻點頭，更加激起他傾談的欲望。他繼續侃侃而談：“最值得稱道者，便要數永嘉鹽場的修建，那可是給一縣百姓創造了實惠的天大好事啊。”沈大人有些醉意了，他向鄢懋卿靠攏一些，接著說道，“時至今日，還有誰這麼漂亮地處理過這麼多大事難事？以前沒有，以後亦難得再有。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形容，亦一點不為過之。因此，我不怕兄台你多心，就是因為有兄台前車之鑒，在下才不敢去依靠誰啊。”說罷，他舉起酒杯，往鄢懋卿手上碰了一下，自顧自地一飲而盡。
“再說，兄台在聲勢浩大的倒嚴事件中，沒有對嚴閣老落井下石，保持了做人之氣節與尊嚴，這可是當朝大小官員中，沒有幾人能做得到的。還是有很多外官，非常讚賞兄台為人之品德的。至於流傳於京城那些個傳說，就統統他媽的見鬼去吧，兄台就當他們是放屁便是。”
沈鐵嚐已經喝到一定程度，說話言語自然放得開了一些，他繼續說道，“兄台可知，為何有人死死抓住你不放？那是因為兄台能力超強，先帝又死保你，便遭人忌恨，忌憚，不將兄台置於死地，他們便不踏實，便睡不著覺，便吃不好飯，便走路亦感到害怕。害怕哪一日，猛然之間，便被兄台取而代之。兄台勢頭之猛，誰做你上司沒有壓力？徐階被皇上攆回家去，便是拜兄台所賜，兄弟在想，隻怕那老兒，到現在還在恨兄台您也。”
沈大人之言，聽起來好像很順耳，太順耳了，便有刺耳之嫌，可細細想來，倒亦不失為公道貼心。鄢懋卿有些感動，這麼多年來，誰亦沒與他說過這些話，看來，公道自在人心啊。他亦發自肺腑地與沈大人舉杯，飲勝。
說實話，沈鐵嚐之所以不敢輕舉妄動，是因為身不在京城，訊息不暢通，根本不能隨時了解情況，即便是想攀附誰，都不大方便。外官像同知這一級別者，真如沈大人所言，即便是想去巴結人家，隻怕亦不會有人真的把你當成寶。除非，有很鐵的關係引薦，或者大量的金銀財富奉送，不然，真是端著刀頭都找不到廟門。
鄢懋卿在心中，幾乎已經將沈大人引為知己了，這麼多年來，他從來不敢與誰說起這些話語，心中多少的委曲與無奈，總是不敢輕易訴諸於人。不是沒有朋友，是沒有絕對值得信任的朋友。官場上混，哪兒來絕對信任之朋友？
今日與沈鐵嚐一席談，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讚同他的。其實憑借沈鐵嚐說出的這些話語，他亦並非沒有鐵實關係在京城，否則，鄢懋卿的事，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沈鐵嚐再次提到徐階被迫辭官一事，又勾起了鄢懋卿心事。借著酒勁兒，他鬥膽問道：“大人提及徐首輔告老回鄉一事，在下不甚明了，可否將詳情如實相告？在下感激不盡。”
沈鐵嚐聽得鄢懋卿相詢，先是吃了一驚，感覺自己是否說錯了甚麼話。緊接著便淡淡一笑，說道：“哦，兄台說的是此事呀，在下亦是道聽途說，不知真假。”
見鄢懋卿一副聆聽狀，便小聲說道：“應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吧，京城傳出消息稱，徐首輔告老還鄉，是因為聖上想請您回朝執掌內閣，便出言威脅聖上，倘若要請鄢懋卿回朝，他就不幹了。兄台您想啊，聖上是甚麼人，他是皇帝啊，怎敢如此對他放肆？難道聖上沒有他徐屠夫，便要吃帶毛豬不成？”
說話間，沈鐵嚐又向鄢懋卿靠近一些，再放低聲音說道：“聽說當今皇上是兄台老挑，李皇後很重視親情，有意讓您統率內閣。皇上皇後盡皆覺得，兄台之大才，統率內閣，定能將大明江山帶入輝煌。在下還聽說一件事，是關於呂芳的。說呂芳在高祖陵寢去世之前，跟李皇後去過一封密函，內容是甚麼無人知曉，隻有李皇後與馮保知道。李皇後接到這封密函後，聖上便同內閣商議，想請您回朝。後來，因為徐階帶頭頂著，內閣其餘成員盡皆不同意，事情才被擱置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