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7:聖旨敕歸誰知近鄉情更怯(上)(1 / 2)

17·4·87:聖旨敕歸誰知近鄉情更怯(上)

一路上,兄弟二人好像都沒什麼話好說,夫人雷氏英娥暗自傷心,默默哭泣,哭紅了眼睛。一家人就這樣硬生生被迫骨肉分離,作為跟隨丈夫,一路顛沛流離過來的夫人來說,怎能經受得住這種沉重打擊?建立起了幾十年感情的母子情分,長年在一起天天噓寒問暖的幸福時光,從此將一去不複返。

十幾個活潑可愛的孫子孫女、侄孫子侄孫女,時刻承歡膝下,天天享受這份天倫之樂,那是何等的快樂與幸福,這種日子,亦將從此一去不複返。此去經年,怎麼經得起此番折磨與煎熬?

此後的日子,必將麵對枯燈殘燭,守候一個孤老頭子,孤獨終老。淒淒然兮,生活慘淡無顏色,慽慽然兮,日子惶惶而無終。孤獨與悲愴揮之不去,傷感與悽惶接踵而來,唯有眼淚,可以洗刷內心之悲苦。

於是,她便任由眼中的淚水汪洋恣肆,波濤洶湧,無聲無息地流往心田。心有多大,可以裝下這麼多的眼淚?田有多深,何以盛下如海潮般的淚水?人還未到老家,眼睛便已哭瞎。以前穿針引線毫無障礙,現在走路都難辨清方向與路徑,高一腳低一腳,總是踩不到實處。悲傷,摧殘人最有力的武器。

鄢懋卿並未發現夫人眼睛出現了問題,隻是認為她心情不好,對故鄉有一種排斥情緒,心想,多些時間便會好起來的,時間會衝淡一切。隻要自己多關心她,重新營造一個二人世界,不讓她有遠離兒孫的孤獨感,便自然會淡忘過去的事情。

郴州到豐城,正好要路過分宜,隻是稍稍轉一點路而已。鄢懋卿特意轉到分宜恩師嚴相老家,鄉人帶著找到嚴嵩墳墓,帶著鄢五與英娥,三叩九拜,為他老人家上了三炷香,燒了不少紙錢。還特意帶了壇鄢公酒到恩師墳前,二人慢慢對酌,說了好一會子話才離去。嚴嵩的墳墓破敗不堪,鄢懋卿想給它培培土,整理出個墳的模樣來。

鄢五看出了兄長心意,正要找鄉人借工具,被感動的鄉人,卻好心提醒他們還是趕快離去為好。鄢懋卿不解其意,正想詢問原由,帶路的鄉人四下裏看了一遍,歎息一聲,神秘地說道:“官家還是快快離去吧,這個墳理了一白理,要不了幾日,便又會被那些畜生踐踏成這個樣子。”

鄢懋卿一下明白了鄉人之無奈。這是早年陳洪造的孽。傳說當年陳洪,舉著嘉靖帝聖旨,帶領大內太監與錦衣衛,在嚴嵩老家方圓百十裏內,將鄉民們的家抄沒一空,充當嚴府家產。看來,這個傳說並不是傳說。臨行前,鄢懋卿再次給恩師行了大禮,並將那大半壇鄢公酒灑到嚴嵩墳上。

由恩師嚴嵩的下場,發現自己前路渺茫。故鄉人民會不會,亦如分宜百姓對待恩師那樣,對待我景修?這是他最為擔心之事。

郴州到豐城,正常行走,不出一月時間便可到達,可是,那種近鄉情更怯的心態,致使鄢懋卿越走越慢,一天原本可以行走八十裏路的馬車,走到最後,卻隻能行走三四十裏路,當走到豐城時,便再也邁不開步子。

幾十年沒回故鄉,對回家的路卻還非常熟悉,尤其是非常熟悉,更讓他有一種羞恥感,覺得自己對不起故鄉,對不起鄉鄰。由恩師的墳墓,便非常輕易地,就聯想到了自己此行的遭遇,還不知有什麼樣的場麵,在等待著自己呢。

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因為子雲子龍當年回過一次豐西。因為有思想準備,子雲並未向故鄉表明他們是誰,隻是詢問東岸鄢府怎麼走,別人都用不屑的眼光看他們,並不指路。隻是根據父親提示的路徑,走到東岸了,才遇到一些肯與他們交談之人,原來他們都是本姓,卻不承認是本家,一提起父親名諱,都有趕緊撇清關係的意思。

子雲走南闖北,自是分辨得清緣由,就是內心難於接受現實。而子龍年齡倘幼,倒亦並無太深感受。回到落霞山莊,除了父親以外,並未告訴過誰,他們去了哪裏。好長時間,他們都沉浸在一種無以名狀的失落之中。

仿佛,一個人的根兒,被硬生生斬斷了,從此再也找不到方向。他們在父親的提示下,倒亦明白這其中緣由,是父親的聲名,壓迫得本姓本家在故鄉抬不起頭,讓他們無端受到指謫與連累。不能怪他們有這樣的態度,是父親先“對不起”故鄉。此番回家,子雲本來就堅決要與父親同行,可父親堅決不讓,這讓他有一種痛徹心扉的感覺。父親將要麵對一種長久的痛苦折磨,這對於一個老人來說,未免實在太殘酷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