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87:聖旨敕歸誰知近鄉情更怯(下)
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官場鬥爭之殘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之道理?你難道真的不清楚,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官場法則?想到情深處,鄢懋卿潸然淚下,幾度凝噎,不能自己。
片刻過後,鄢懋卿搖搖頭,歎息一聲,黯然離去。
鄢五爺在集市上賣了香燭紙錢,放於馬車之上。
東岸就在眼前,鄢懋卿沒有先回到老宅,而是先到祖宗墳地,帶著夫人,給父母親以及各位祖先磕頭禮拜,焚香禱告,燒錢化紙後,才回老宅。
順便,亦給亡妻王氏,燒了一些紙錢,並介紹雷氏相互認識。父母親皆是在他戍邊遼海衛的消息傳來後,生病先後而歿的。大哥愈卿鑒於他情況特殊,並未派人通知他,獨自料理完畢父母親後事,便帶著家人,搬離了豐西老家。這些事,都是到了桂陽衛後,子雲子龍兄弟倆那次回去才得知的。可是,子雲並沒告訴父親,伯父已經搬離東岸的隻言片語。
鄢懋卿沒能為父母親送終,心中早有深深愧疚。今日終於可以跪在父母親墳前,一盡孝道,著實讓他倍感傷懷。他沒有呼天搶地,借此流出他這麼些年委曲的眼淚。而是默默無言地在父母親墳頭上,重重地磕頭,三叩九拜,每一次都將頭顱重重地磕到地上。仿佛,他的腦袋便是鼓槌,擂得大地咚咚直響。英娥與鄢五爺,亦跟在他身後,磕頭禮拜。
鄢懋卿為父母各斟滿三杯鄢公酒, 請二老慢慢品嚐。等待香燭紙錢燃燼,才作揖告辭,朝著東岸老家而去。
他沒有昂首挺胸,亦沒有佝僂身軀,隻是比以前的形態稍稍謙卑了一些。這是他必須這樣做的形態。倘若昂首挺胸,一定會有人當場站出來,指責他恬不知恥;倘若佝僂身軀,亦一定會有人在他背後羞辱他,看吧,知道羞恥了吧,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因此,他必須選擇一種不亢不卑的形態,展示在鄉鄰與家人麵前。
倒是夫人雷氏英娥,因為她眼睛已經不大看得清楚景物,必須攙扶著丈夫才能正常行走。這樣的形象,無意中,倒是給了人們一種夫妻恩愛的感覺。夫妻二人打扮樸實得體,看上去根本不像實際年齡那般的鄉民應有之老邁,六十七八歲的景修,與四十多歲的英娥,看上去活像一對四十多歲與三十來歲的青壯夫妻。
英娥纖弱體態,小鳥依人般,依偎著景修偉岸身軀,仿佛出嫁的姑娘,領著姑爺回們兒。鄉鄰見之,似乎都忘記了,這是“鄢長子”被皇上遣返回家的事實。倘若不是縣府早有通告,他們定會以為,這是“鄢長子”帶著媳婦回鄉省親呢。
鄢五爺自然是大哥做什麼,他便跟著做什麼,燒香磕頭,大禮參拜,一樣不缺地有樣學樣,唯獨身板挺得直直的。鄢五爺並不知道,嫂子眼睛犯病到了何種嚴重程度,他非常讚賞嫂子的表現,覺得這才是儀態萬方,這才是氣質,甚好。
老宅有些破敗,已經幾年無人居住,自從父母去世,家裏便無人打理。大門上了鎖,看來,得找到掌握鑰匙的人才能進屋。正在此時,幾個叔叔來了,叔叔們非常平靜地招呼他們,臉上沒有厭惡,當然,亦沒有喜悅,好像昨日他們才離家去走親戚,今日他們回家來了一樣平靜而自然。
打開大門,叔叔們簡單整理一下室內衛生,說道:“景修,坐吧,都回家了,自己家呢,不要拘束。”
此話一出,倒讓鄢懋卿感動得淚流滿麵。他將幾位叔叔扶到正堂坐了,便攜帶妻子與兄弟,向叔叔們磕頭跪拜。起身後,向叔叔們介紹鄢五爺,隻是沒說那個爺字,說是兄弟,並告訴他們,這些年一直是這兄弟保護著他,幾次救下他的性命。
鄢五當年離開豐西時,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子,他在故鄉待的時間並不長。他是被一個道長帶走的,等到回家時,已經帶著徐氏、萬成母子。他們隻在家待了一日,便護送子雲去了京城。其間,子雲其實已在鄢五處習武多年,隻是家鄉人都不知道罷了。故鄉人對鄢五爺真的不熟悉,鄢五爺對兄長的叔叔們,亦不太熟悉。
鄢五爺開口說道:“幾位叔叔在上,請受鄢五再拜。”他單獨跪在地上,並沒有馬上起來,他接著說道,“一別多年,叔叔們身體盡皆康健,真乃天大之福氣!叔叔們有所不知,我大哥這些年在外,並不像傳說中那樣,那些令人憎恨與討厭之事,大哥一件亦未曾做過。朝廷黨爭,權力傾軋,無關乎人品與道德,隻有成敗得失。勝者為王敗者寇,自古皆然。鄢五雖不是大哥親生兄弟,但這些年,我們比親兄弟還親。幾十年來,我見證了大哥一舉一動,凡行皆是君子所為,並無半點辱沒祖宗之言行。侄兒可以用人格和性命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