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我是一名調查記者,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冒險。
我總在未知的時刻接到短促的指令,然後突兀闖進別人的悲歡。命運送來無數顆巧克力糖,每一顆都別有滋味。
那段日子品嚐了太多人間滋味,每一段人生都向你開放入口,就像打開一個平行世界。
我在一個又一個故事中穿行,有時能抽身而退,有時難免沉溺其中。
後來,調查範圍擴展到全國,我開始奔走於一座座城市。清晨夢醒,總要定定神,才能恍惚憶起身在何處。
床邊的錄音筆內存著郭德綱的相聲音頻,那時他還年輕,喜歡中氣十足地唱“昨日裏趟風冒雪來到塞北,今日裏下江南桃杏爭春”。
那些旅途中的煙塵,一直飄蕩在記憶深處,讓往事撲朔迷離。我已記不清那些故事的細節,但總能記得那些故事的味道。
每一座城市都有魂魄,每一個生命都如迷宮。那些故事中的人,在人間匆匆行走,最終留下的,不過是一抹味道,或甘甜、或苦澀、或清冽、或醇厚。
在一個個黃昏和黎明,在一個個火車站和飛機場,我與那些故事揮手作別,然後疲憊地踏上歸程。那些味道會一直撩撥魂魄,訴說生命的複雜多解。許多時刻,這不是愉悅的體驗。
然而,那些味道會一直督促著我,把記錄的故事,化成油墨鉛字,為故事中的人呼喊,並尋找被遮蔽的真相。人間的滋味,最終會化成傾訴的力量。
很多年前的春日,報館前春暖花開,報社總監張銳老師和我們說:“新聞是一種理想。”
在那些翻閱人間的日子,我總會想起這句話。
十二年後,我們的報館已化作京華煙雲,當年的同行者已星流雲散,時代已有新的傾訴方式,越來越少人願意記錄那些複雜的味道。
我創業做了一個新媒體平台,取名“摩登中產”,用的依舊是古老的手法,記錄的卻是這個時代的故事。情節或許更迭太多,但味道沒變。
我們回望遠去的1999年,重溫千禧年的命運伏筆;我們眺望遙遠的2040年,警醒23年後的人類激變。我們訴說傳奇,記錄悲歡,眺望未來,用時代的筆法,解構時代的焦慮。我們隨新中產一起成長前行,前路漫漫,火光未熄。
我們是講故事的人,你們是聽故事的人,總有一天,我們都會是故事裏的人。
去年國慶,我在意大利羅馬,黃昏時分,暮色鋪滿廣場。
朋友圈裏在刷紀念張銳老師的文章。離開報館很多年後,他創立了“春雨醫生”,卻在2016年不幸病故。
那一天是張銳老師的忌日。我在異國,慢慢讀紀念他的文章,在文尾作者引用了《金薔薇》裏的話:“全維羅納想起了晚禱的鍾聲。”
那一刻,羅馬的廣場恰巧也響起鍾聲,鴿群飛起,越過高高的尖塔。
長風送來傷感的哀思,和我記憶中的那些味道混合交融,最後化為人間的滋味。
記錄就是最好的紀念。
理想或許已遠去,但今日的故事,總歸還應有人記錄。
是為序。
王鵬
2018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