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那個跨年夜,所有細節,至今曆曆在目。
一
長風從漆黑的蒼穹撲下,四環外荒草折腰,幾個均價不到三千元每平方米的新樓盤內亮著稀稀落落的燈光。
老舊的公交車喘息粗重,拉著我和兄弟們去天安門跨年,告別1999年,迎接新世紀的第一道曙光。
北京天色已陰鬱數月,以至國慶大閱兵前須發射炮彈,驅散雨雲。
這座古老的城市正板起麵孔,送別自己的過去。
天安門廣場上人頭攢動,擦肩而過的女孩握著索尼隨身聽,耳機中傳出張信哲的《愛就一個字》,那是那年最流行的旋律。
在遙遠的香港,在跑馬地廣場的中央草坪上,穿著黑色皮衣的王菲正唱著《郵差》。
場邊的梅豔芳笑靨如花,她身邊是眼波溫柔的張國榮。
這場慶典由董建華主持,開場時,成龍縱馬帶著香港明星騎行入場。那是屬於他們的90年代。
而那些屬於下個時代的人,仍在寒風中等待著被垂青。
在距天安門約十千米遠的北京電影製片廠的牆根下,剛剛進京的王寶強正因搶不到群演盒飯懊惱。不遠處的酒吧內,黃渤正賠笑唱歌,歌聲中雜著膠東的海風。
在廣場南邊的大柵欄兒,郭德綱還沒開始他的傳奇。
就在幾個月前的中秋節,他拎著月餅和水果去見未來的嶽父、嶽母,結果禮物被扔出門外,他被警告不許再登門。於是,他咬碎銀牙坐車進京,發誓要出人頭地。
失意者又何止他一人?
在大連,元旦前幾日,王健林剛把大連萬達球隊和基地轉賣給他人,接手的商人叫徐明。改名那一天,王健林對身邊人說“真的不甘心”。
而球隊中的頭號前鋒郝海東,那一年因吐痰被亞洲足球聯合會離奇禁賽一年,鞋拔子臉上滿是嘲諷。
在雲南,71歲的褚時健在監獄裏度過了1999年的最後一天。這一年,他被判無期。
老人在黑夜中沉沉睡去,不知夢中有沒有滿山金黃的橙子。
二
那夜,天安門廣場上人潮湧動,周邊交通全部中斷。
同樣的場景也發生在深圳,一家名叫騰訊的小公司的員工集體出門吃飯,結果被迎接千禧年的人潮堵在了路上,動彈不得。
馬化騰並不在列,那夜因“千年蟲”病毒,他們開發的即時通信軟件OICQ出了點小問題,公司隻有馬化騰一人在線,他扮演唯一的客服竟然成功安撫了所有用戶。
其實,他經驗豐富,最開始OICQ上沒人聊天時,馬化騰就自己換成女孩頭像上陣陪聊。
1999年,許多故事從這一年開始。
在杭州,馬雲對他的十八羅漢說:“我們要建世界上最大的電子商務公司,現在你們每人留一點吃飯的錢,將剩下的錢全部拿出來。”
在上海,陳天橋向人借了五十萬,開辦了盛大公司。公司租了個三室一廳,員工隻有六個人,其中包括他的新婚妻子和小舅子。
在北京,元旦前夕劉強東在北京九頭鳥大酒店開了年會,台下員工不過十多人。劉強東用特有的方言普通話暢想著新年目標:“明年咱們聘個庫管吧,當然這要搬到一個大寫字間才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