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同學中了一個億後(1 / 2)

出國有一萬種方法,而我今天講的,是最難複製的那一種。

從東北邊陲的小鎮到美國翡翠之城西雅圖,地圖上的直線距離接近九百萬米,倘若轉機,需要十八小時的航程。對小城的人來說,翡翠城已是世界上極遙遠的地方。

我的高中同學程嶺剛從翡翠城的一所大學畢業歸來,我和他的命運開始截然不同。

而我們的差別就在於:高中那年,他家中了彩票,一個億。

程嶺悄然從西雅圖回來了。我一直以為他會留在美國,這有點突然,就像當年他家裏中了一億彩票那樣猝不及防。

我們的家鄉是黑龍江的邊陲小鎮,名叫東寧。

小時候我以為東寧的樣子就是全世界的樣子:全城隻有一條主幹道,兩旁是低矮的樓房和紅磚水泥的平房,家境好的才會在外牆貼上彩色瓷磚。

小城人口不過二十萬,大部分人都在火電廠謀生。城裏最富的人一度是煤礦礦長,後來大部分煤礦被關停,很多人失業。失業的男人們蹲在江邊,遙望對麵影影綽綽的俄羅斯。

那是離我們最近的一國,但接壤的城市一樣寒冷、笨重、貧窮。

有中國男人去那裏打工,販賣的依然是廉價的勞動力。

自行車的車輪碾軋在混著煤渣的雪地上留下一條條汙濁的痕跡。孩子們騎車上學,讀書是他們改變命運的唯一方式。

孩子的考試成績成為父母們最愛炫耀的財富。在城裏的學校中,高三考試排名前十的學生,名字恨不得全城人都如數家珍。哪怕孩子最終隻考上一所三流大學,父母也要到大飯店擺宴慶賀。

程嶺原本也應該是被全城傳頌的十個名字之一。他是縣裏的文科尖子生,成績穩定在年級前十。他一米八四的個頭瘦得像個衣服架子,皮膚白淨,說話語氣溫柔。他偶爾會寫寫關於寂寞和愛情的傷感文字,生氣時也會說“管他愛誰誰”。

回想起來,生活真的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有什麼味道。

他的父親老程是鎮上的公務員,也是東寧人羨慕的職業,因為國家管養老。老程性格老實內向,少言寡語,唯一的愛好就是買彩票。

終於有一天,他買出了一個大新聞。新聞在小城的轟動程度不亞於北京奧運會。

程嶺並沒有在班上公開說他父親中了一個億,但小城哪有秘密,他的生活開始改變。

我從不認為程嶺在財富降臨後成了“內心膨脹”的富二代。唯一可見的變化就是讀書對他不再是最重要的了,他沒再成為成績排名前十的人。

他的父親依然在鎮裏低調地上班,並不張揚。但從程嶺的偶然表述中可以知道,他們家的社交圈明顯有了變化。東寧雖小,卻也還有名流,比如煤礦老板、企業家、政府官員。

高考時,我和程嶺考上了哈爾濱的同一所大學。

青春歲月裏,我們一起喝醉,一起在宿舍裏鏖戰網遊《刀塔》(DOTA),一起為了不掛科而熬夜。在遊戲中,他偏愛法師一類的角色,尤其喜歡那種用很小的代價就能引發滿屏絢麗轟殺的感覺。

哈爾濱很大,不再像東寧隻有狹小的天空。他家裏中了一個億的消息,在大學知道的人很少。平日裏,他依舊在食堂吃著五塊錢的蓋澆飯。唯一奢侈的是,他是瘋狂的蘋果粉絲,新出的蘋果手機他都會第一時間買到手。

有些變化不可避免。他喜歡車,後來家裏添了輛寶馬,他經常開車在老家兜風,親昵地稱它“小白”。他把自己打扮成嘻哈風格:帽衫、板鞋、寬鬆的牛仔褲。他有條牛仔褲在商場裏的售價是9999元。

他從不張揚,所以這些價格不菲的名牌在大多數同學眼中不過是在地邊攤淘到的假貨。他分享的那些名車和名包照片,隻有熟悉的朋友知道,隻要他想,隨時可以買到。

在東寧縣,程嶺很受歡迎。一些當地小領導的子弟都喜歡與他結交。他出手闊綽,經常請大家去東寧縣最好的海鮮館子吃飯。還曾有女生醉酒後打電話讓他去接,而他真的去了,並很紳士地把姑娘安全送回了家。

他逃課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街舞上。在學校組織的晚會中,他賣力地嚐試高難度的托馬斯動作,表演太空步。這導致他的成績慘不忍睹,一學期平均掛三科,沒有掛掉的科目也是作弊通過的。

我一度認為,他會和所有普通的大學畢業生一樣,在家鄉找一份穩定的工作,然後守著巨額的財富過上衣食無憂的小日子。

大三那年,他和我們一起緊張地準備司法考試。他打算畢業後當一名律師。但最後差了十分,他與律師擦肩而過。看到成績那天,他有點失落。

老師恨鐵不成鋼,沒少拿他做反麵教材,也曾找過家長。老師恐怕不知道程嶺家有一個億。程嶺的父親其實早有打算。

老程覺得,他的命運捉摸不透,兒子的命運就更想不明白了,但一切都會向更好的方向靠攏。他覺得,用錢財為兒子鋪路也許不一定是最對的,但至少出國“是條好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