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的天涯間,馬拉著列車。懶得動腦的觀眾,看到了火鍋,聽到了歌;看懂的觀眾說,這是不是指馬列主義進入中國?
大家各得其所。
2011年,《讓子彈飛》上映11天,票房破4億,當時能達到這一成績的隻有《阿凡達》。
電影的最終票房為7.24億,掙了錢,而且薑文站著。
為了拍《讓子彈飛》,薑文給周潤發和葛優各寫了一封信。
給發哥的信中,薑文忽悠道:“發哥之角,既有曹孟德之雄,又具周公瑾之英,且常自詡諸葛孔明。發哥出手,定收放自如,出神入化,誰敢做他人之想?!”
給葛優的信,則是另一種風情:“吾兄片中雖無豔星共枕,但有愚弟陪床,耳鬢廝磨,卻非斷臂,不亦騷乎?”
兩封信一經披露,公眾嘩然,濃眉大眼的薑文居然如此會說話。
其實,薑文很不好說話。他頂撞過老友,懟哭過娛樂記者,在采訪現場舉過滅火器,還有女編輯被他說得哭丟了隱形眼鏡。
記者經常被他繞得雲山霧罩,被他反問得瞠目結舌,《南都娛樂周刊》為此還專門寫了篇文章,就叫《如何正確地采訪薑文》。
他因此被冠上桀驁和叛逆之名。
然而薑文說,他從不叛逆,隻是在電影之外,不知如何和世俗相處。更多時刻,他是扮演一個名叫薑文的人。
他看球分不清主隊,掙錢不知如何報稅,聊天常常要計較真理,若話題離他太遠,隻能沉默以對。
2018年春天,他的老母親過世,可直至最後,他也不知道究竟怎樣才能讓媽媽更開心。
時代飆得太快,他就自建世界躲避;資本運作複雜,他就進化,站著掙錢。他對生活從無惡意,可複雜多變的人際,他學不會,也不屑學。
他一直在人間行走。他不願低頭,他就成了寡人;別人不懂他,他就成了異類。
薑文高高在下。
三
多年過後,夏雨已經老得不像夏雨,薑文依舊年輕如薑文。
他討厭起床,被鬧鈴吵醒時總是好大脾氣:“我不知道我是誰,我為什麼他媽醒了?”
夏天受訪時,許知遠問薑文:“時間的長度對你來說怎麼那麼重要呢?”
薑文斷然否認。他說,他感受不到時間,有時候昨天、前天和前塵往事通通被他忘得一幹二淨。
然而,他又能精準地指出,受訪地樓下賣德國肘子的飯館已有三十年曆史了。
他用手掌摩挲下巴,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一刻,我們才意識到,薑文老了。
從32歲的薑文到55歲的薑文,取時光的中點對折,兩個薑文依舊能完美重疊,但55歲的薑文終究多了歲月的線條。
薑文說:“歲數到了,就是荷爾蒙讓怎麼著,就怎麼著。”
窗外的世界同樣遵從荷爾蒙的指揮。當一個時代收斂,擊鼓者就成了異類。
崔健喊不動了,王朔懶得寫了。馮小剛對往事的留戀,不過是脖子上的一抹雪白,在冰湖上掐一架就是他的終極夢想。
馮小剛教育薑文:“你這人最大的敵人就是溢出來的聰明。”
其實,馮小剛才聰明。他先拍《1942》,再拍《私人訂製》補償,聽著挺有情懷,但仔細一想,還不是商業交換。
這種事,薑文做不來。
他隻願用自己的方式,在時光中沉下船錨。他不變,他係著的那個時代就永未遠行。
2007年,薑文的《太陽照常升起》在威尼斯電影節不敵李安的《色·戒》。
評選公布後,薑文填了一闋《念奴嬌》。
雲飛風起,莫非是,五柳捎來消息?一代人來,一代去,太陽照常升起。浪子佳人,帝王將相,去得全無跡。青山嫵媚,隻殘留幾台劇。
而今我輩狂歌,不要裝乖,不要吹牛×。敢駕閑雲,捉野鶴,攜武陵人吹笛。我戀春光,春光誘我,誘我嚐仙色。風流如是,管他今夕何夕。
11年後,薑文說,他老了要做三件事:寫三個版本離奇搞怪的自傳,在不識譜的情況下作首曲,最後畫點眼前能看見的東西。
子彈愛飛不飛,陽光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