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達把這段告訴了薑文,薑文用它給《陽光燦爛的日子》收了尾。
大院裏的青年終成衣冠楚楚的中年,他們有人落寞,有人暴富,驅車奔馳於北京二環,卻再也找不到青春恣意的影子。
電影結尾處,薑文打開大奔的天窗,呼喚路邊的傻子。傻子滿臉不屑,騎著木棍,與他分道揚鑣。
整場明亮的幻夢,以此黑白畫麵收尾。薑文說,他演不好九十年代,一拍到九十年代,拍哪兒哪兒不對,感覺都不好。
今年夏天,許知遠采訪薑文前,特意去了趟內務部街11號。
胡同很尋常,沒有貴氣,沒有落寞,屋舍和院落都是時光過後該有的樣子。
薑文念念不忘的故事,模糊得已看不清輪廓。
很多年前,那首時代交響曲的尾聲是大提琴獨奏,於最激越癡狂處,戛然而止。
薑文哼了幾聲餘韻,餘韻早已消散在歲月深處。
二
1993年下半年,投資人文雋跑路,《陽光燦爛的日子》劇組彈盡糧絕,四處賒賬。有些景點的負責人自此留下陰影,再不接待劇組。
於是,薑文自掏腰包支撐開支。王朔在飯局上遇到他,大家問何時拍完,有演員戲說片名要改叫《大約在冬季》。薑文差點急了。
後來,劇組的錢都用來給文雋發電報了。香港遙遙傳回消息,文雋正在拍三級片掙錢。
幾次陰差陽錯後,1994年9月,《陽光燦爛的日子》被送至電影局審片。
薑文在院中低頭轉圈,手裏提著把斧子。
1995年,這部成本約100萬美元的電影獲得了5000萬人民幣的票房,《時代周刊》稱其為“一九九五年全世界十大最佳電影之首”。
出道即登巔峰的薑文,找到了新出口。既然不喜歡這個時代的規則,那就自創世界,自己設立規則。
他的世界,就是電影。
在他的世界中,每一個細節都要追求完美。
《陽光燦爛的日子》開頭幾分鍾是機場送別,素材拍了三個多小時,寧靜床頭的一張照片,拍了23040張。
《鬼子來了》中的屋頂是從山西專程運來的,而且,為拍出砍頭特效,劇組專門從美國進口了幾台能滾動拍攝的特殊攝影機。
《太陽照常升起》中有幾百隻飛禽走獸,其毛色、質感都被薑文改過。劇中的藏式房屋、鵝卵石和紅土,都是從千裏之外用卡車和鐵甲船運至外景地的。
《讓子彈飛》裏有場三人的“鴻門宴”,為拍出三足鼎立的霸氣,劇組專門搭建了環形軌道,三台運動攝像機交替轉動拍攝。影片共用了55萬尺膠卷,這一場戲就耗掉五分之一。
《一步之遙》裏的火車戲,要求布景搭得既要不像火車,又要比火車還火車。火車上要有金色沙灘,試來試去,最後拉來幾卡車玉米磨碎,才達到薑文所要的溫暖。
這些虛構的世界,或陰鬱或空曠或浪漫或詭詐,但其天空之上,都掛著同一輪太陽,那太陽就是薑文。
批評者說,薑文的電影粗野混亂,縱欲又空虛,每一幀都流露著智力上的傲慢。
而鐵粉說,薑文的每一個故事都真誠、高亢,理想主義總要溢出銀幕。
電影是薑文的理想國,但理想國的運行,最終還要屈從於現實規則。
2005年,薑文拍《太陽照常升起》。這是他沉寂七年後的試水之作。
薑文說,這是一次火力偵察,但可能火藥用猛了一點。
王朔給他拉來了太合影視的王偉,中影掌門韓三平給他拉來了英皇的楊受成,拍攝一再延期,錢越花越多,最終電影票房為1800多萬,隻收回成本的三分之一。
這是一部沒有起承轉合的非線性敘事片,如同無人駕馭的豪華馬車。觀眾說看不懂,薑文隻能回應:“看不懂就多看兩遍。”
看懂的人如癡似狂,看不懂的人惱羞成怒,有關薑文的評價從此兩極分化。
薑文愛聽表揚,但更在乎批評,尤其在乎參觀者居然在他精心構建的世界裏迷路,甚至找不到入口。
2007年,他和夥伴成立了不亦樂乎影視公司。要理想,也要票房,他要站著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