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夜踩了心儀的女生九十多次,隻為那句說不出口的表白。
有人直到中年後,才知道當初有女孩為他單獨建了空間。
還有人想起那些長夜,自己絞盡腦汁敲下文字,又費勁心思刪除痕跡,假裝自己從未來過。
他們寧願把最初的心動,用其他星球的語言來表達,“挖巳俓注癔ㄚòひ詪9孓”“涐噯伱”。
掩飾的背後,是一代人的懵懂和寂寞。
2008年,饒雪漫出版《QQ兄妹》。在書中,一個離異重組家庭裏的兩個孩子,通過QQ聊天理解了對方。
那代獨生子女的孤獨,在空曠的網絡世界裏,慢慢被放大。
那年春節,身患抑鬱症的沉珂沒能等來戀人的回複,這位非主流的鼻祖在酒店割腕,於死亡線上徘徊後被拉回,就此絕跡網絡。
不明實情的粉絲們,在QQ上流淚、傳遞蠟燭,隨即也開始了一場告別。
那是許多人青春歲月中的最後一個告別。
那時候他們還年輕,還不懂得人和人的緣分其實細若遊絲。
在畢業季到來的時候,他們虔誠地互遞同學冊:“加個QQ,常聯係。”
他們相信,QQ在,聯係就不會斷。即便賬號丟失重新注冊,也能從QQ空間一個一個地加回好友。
“我們怎麼會散了呢?”
三
有些東西,真的會丟。
不知不覺中,曾經的好友空間鎖上了,例外的幾個,最新留言也定格在幾年前。
通信錄裏許多頭像長久灰暗了。最後仍在跳躍的群,發言的大多在推銷。
他們不再炒作小馬哥的生日,而是直截了當地喊:“低息貸款了解一下。”
無人打理的QQ農場,農田已可升級為藍晶土地,奢華到能種出一座座體育館。
牧場裏的動物,已會騎車和玩滑輪。但當年那些樂此不疲的偷菜人,已經很多年沒來過了。
百度殺馬特吧裏,發帖留下QQ號的新人們,再沒能找到組織。
老一輩的殺馬特,已經剪掉了斑斕長發,脫下鉚釘褲,成為格子間裏的上班族或奔跑的快遞員。
曾經在《勁舞團》裏喊一打陌生人“老公”的女孩,有的已成為精通育兒常識的寶媽,有的已遠赴海外,QQ資料裏是一串英文或一片空白。
那些曾寫下火星文的憂傷少年,已是各家公司裏的中年人。
為了防止公司新人窺視自己的中二歲月,他們把QQ空間設置為僅自己可見。
他們偶爾也會去自己的空間裏偷看一下,“和過去的自己不期而遇後,我隻想上去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你TM到底每天在想些什麼?”。
但沒人舍得刪掉一個字。
“刪了,就怕忘了。”
2010年,十多位南京用戶來到騰訊辦事處,討要被盜後遭封禁的靚號。他們憤怒地拉起橫幅:“騰訊,還我QQ號!”
旁人詫異:“為了一個聊天號碼,至於嗎?”
至於。那不是號碼,而是被QQ烙印過的時光。
2018年元旦時,朋友圈掀起曬18歲照片的熱潮。第一批“00後”也要18歲了。
那些被QQ烙印過的時光,再次被打撈而起,大家互嘲:“像葬愛家族在朋友圈開年會。”
QQ依舊很熱鬧,年輕一代正按照他們的規則建設王國。隻是有些痕跡,已被深埋光陰之下。
2014年2月,知乎上有人發問:“QQ和QQ空間會消失嗎?如果有一天真的消失了,我們留在裏麵的記憶怎麼辦?”
有人答道:“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你就已經不在乎那些記憶了。”
2015年,沉珂在微博發文,自證身份。當晚,她的粉絲量從30多萬漲到150多萬。
七年間,她結婚生子,在老家打理房產。她原本想重寫記錄自己青春期的。
然而,29歲的她,打開QQ,再也找不到當年的憂傷。
在得知騰訊可以注銷QQ的深夜,我打開許久未登的QQ,注視著那些灰暗的頭像,回憶與之相關的過往。
那些從陌生開始的緣分,終歸要回歸陌生。
朋友的簽名,停留在許多許多年前,小四的句子:
“那些曾經以為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們念念不忘的過程裏,被我們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