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投親(3 / 3)

石廬右手果園是一片桃林。此時,桃樹隻有花苞,沒有樹葉。果園的一角有一棵巨大的棗樹。光禿禿的枝條上麵停歇著一群烏鴉,跟棗樹融合成一體,有一種亂葬崗的味道。

見石柏、石竹進入果園,這群烏鴉仍舊呆在棗樹上就是不願起身飛往他處,似乎是在監視石柏兄妹兩人的舉動。石柏和石竹低著頭,鑽進了這片桃林。年歲原因,好幾棵桃樹的主幹已經枯死,重新抽出的新枝仍然生出無數花苞,準備綻放。透過桃林的枝條,石柏清楚地看到桃樹下麵一排低矮的土堆。土堆被蔓草覆蓋。石柏走上前去,看到草叢中插著一根兩尺多高的石條。石柏撥開蔓草,發現石條上麵果真刻著“石弘”二字。石柏終於證實,石岩沒有扯謊。石柏確實是石弘的孫子,石安的兒子。

石柏跪在土堆前麵,烏鴉站在棗樹上看。

“石柏兄,以我看,你實在不應該來石家村,這隻會給你增加悲涼感。除此之外,毫無意義。你還能找誰報仇去?你根本不曉得到底是誰殺了你的父母。那些年,被屠的村子不計其數。就算曉得了,比如說朱溫,你還能怎麼樣?”

“烏鴉兄,你也未免將我石柏看扁了!難說我將來不會給他們報仇。”

“啊!”烏鴉冷笑了一聲。

“神州有血性的人早就已經死光了!如今剩下的,不是我烏鴉刻薄,說你們是一群恬不知恥的雞豚狗彘,那也是侮辱了雞豚狗彘。還是你們自己說得好啊,你們是人。不錯。我們烏鴉,看到食物,立馬聚集爭搶;受到驚嚇,立馬四處散飛逃命。你們人又好哪去?一個半斤,一個八兩。什麼烏合?明明是人合。否則,黃巢、秦宗權、孫儒、朱溫這種絕品人渣怎麼會猖狂到如此的地步?否則,這淮北怎麼會到處散落著白骨?

別嚇我,我說不定還吃過你族親的肉呢。天天掛在你們神州人嘴上的什麼忠孝禮義信廉恥,什麼仁義禮智信,以我看,就是連狗屁都不如。有一絲一毫的羞恥之心,秦宗權、朱溫之流怎麼可能會猖狂?怎麼可能會主宰著神州人的生死?

石柏兄,好好想想,自黃巢造反以來,幾千萬的神州人難道都是黃巢、秦宗權、孫儒、朱溫這些人渣獨自所殺?朱溫身邊圍著的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大大小小的朱溫。一千年前,神州尚且還有什麼不食嗟來之食的人,如今哦,統統都是一些隻想依附朱溫之流過一過日子的孑孓。依照石柏兄的標準,朱溫或許應該活剮。那麼,幫朱溫之流殺人的孑孓怎麼辦?

石柏兄準備殺,還是不殺?殺一人是殺,殺萬人也是殺。就說你是異類,你也一樣報不了仇。不能因殺人少而罪輕,殺人多就罪重;更不能因是朱溫之流讓他們殺而免罪。依照劉邦殺人者死、傷人者刑的標準,石柏兄豈不是要將原本就已經所剩無幾的神州人殺光?”

“啊!啊!”烏鴉冷笑了兩聲,繼續說。

“我烏鴉承認,神州人個個是淖齒,人人是豎刀,殘忍凶狠。剝皮抽筋,熬油刮臠,反正你們神州在行。石柏兄就算是霸王再生,你的仇還沒有開始報,就已經成為我烏鴉的晚餐了。你的父親石岩,哪一樣比你差?結果,倉皇逃竄。快省省吧,看在我跟你父母是鄰居的份上,勸你趕快躲到並州那個洞裏去,免得石岩夫婦將你白養,讓石家絕了種。想一想,石家村已經隻剩你一個人了。不跟你囉嗦了,我實在不屑跟你們無恥的神州人為伍。”

烏鴉“啊”的一聲,散離了棗樹。

石竹屈膝跪在石柏的身邊。見石柏伏身磕頭,石竹跟著磕起了頭。磕了三個頭,兄妹兩人直起身子。石柏兩手放在兩腿上,呆呆看著眼前的土堆,一動不動,遲遲不起。春天已經來臨,天時還算有些寒冷。沒有蟲鳴,也沒有蟬聲,卻不時響起叢樹中清脆的鳥名聲,以及冷風吹動枯枝、枯葉時發出的“沙沙”聲。石柏靜默不動,石竹也不想去打破這種靜默。

時間沙漏中的沙粒在一點一點地流失。不曉得過了多久,石柏猝然一笑,拉住妹妹石竹的手,左腳一抬,站了起來。石柏兄妹告別了隻埋親人、不種菜的菜園。兄妹兩人就在石廬的前麵,重新跨上馬,離開了石家村。沿著一條鄉間便道,朝西北方向而去。

臨近傍晚,石柏看到,道路東首有一座像一坨牛屎一樣的小廟。看到眼前的小廟,石柏不禁想起了家鄉翠竹灣的牛屎。石柏八歲還不到,就跟石斛一起,在翠竹灣放牛。反正,翠竹灣就他們一家,石斛在前,石柏在後,坐在牛背上,隨著溫順的水牛到處遊走,吃飽了草後回家。看到牛屎出來,石斛總是要石柏扶著他下牛背,去踩那坨圓圓的牛屎。小腳使勁一踩牛屎,看到牛屎飛濺,石斛總是興奮異常。石柏想著,就笑了起來。

“妹妹,看來,我們今晚隻能在前麵這坨牛屎裏麵過夜了。”

石竹側身一看,果然像一坨牛屎。在前往小廟的岔道口,兩人就下了馬,牽著韁繩,前往小廟,準備過夜。通往小廟的是一條兩旁已經長滿茂密野草的泥土小路。馬吃著小路兩旁的野草。兄妹兩人跟在馬匹身後,慢悠悠走向小廟。反正,那坨牛屎就在前麵,無須急著進去暖身。短短一裏左右的路程,兄妹兩人就走了將近半個時辰。

兩扇木門,現在已隻剩下了一扇。這一扇眼看也要倒坍。不用看就曉得,小廟已經好久沒有得到了修繕。兄妹兩人牽著馬,石竹在前,石柏在後,跨過一條低矮的門檻,走進了小廟。小廟四根灰黑色柱子的前麵是一塊小小的空地。空地上,高高低低的雜草仍然枯黃。這些雜草的邊沿,已經出現趴在地上的青草。

見有人進廟,小廟屋宇內“咕咕”飛出了兩隻斑鳩,似乎向石柏、石竹兩人宣示它們原本想好要在這裏借宿,你們兩人確實不應該再來湊熱鬧。石柏、石竹分別將馬匹拴在小廟最中間的兩根柱子上。石竹卸下馬背上的行囊往肩上一掛,登上兩級台階,走進廟宇。

“大哥,這坨牛屎不錯。起碼比昨晚那鬼地方強多了。”

“那你晚上就安心睡覺,免得像昨晚一樣驚醒好幾遍。”

石竹仰起頭,看了看小廟的屋頂。除一處漏著天外,低矮的廟宇上麵仍然蓋著瓦。即便晚上突然大雨光顧,也休想讓金枝玉葉帶雨。廟宇的後牆前麵塑了三尊已經嚴重褪了色的神像。想了老半天,石竹就是想不出這三尊神像塑的是那三位尊神。

“大哥,你說這三尊塑像塑的到底是誰?土地爺?不像。三星?不像。城隍爺?也不像。”

“神州的神多如牛毛,大哥猜可能是本地什麼娘娘吧。”

石柏看也沒看神像一眼就隨口回答。

“不對。這三尊塑像不像是女人。”

神州人一向喜歡造神。神州曆史又那麼長,造的神自然也就多。去一趟茅廁,也有專門管茅廁的神。三尊神像的身上已經掛滿了蜘蛛網,其中一尊神像已經沒了頭。這些個本地尊神非但保佑不了本地村民,也保護不了自己的泥身。

“大哥”,盯著三尊泥神像看了老半天,石竹說:“好奇怪誒。”

“什麼物事奇怪?”

“這些尊神連自己神像的頭都保護不了,那些村民為何還要給他們塑神像呢?”

“當初塑的時候,村民肯定相信這些尊神能保護自己。”

上麵漏天的泥地上到處散落著瓦礫,而上麵仍蓋著瓦片的泥地上,卻鋪了一層厚厚的枯草。靠近漏天的地方,還有一堆篝火燒完後留下的餘燼。斑鳩、野兔外,時常有過路行人像石柏兄妹一樣在這裏借宿。石柏卸下馬背上的行囊,左肩一扛,右手一提,踏上台階,走進廟宇。就在枯草邊,石柏放下行囊。石柏折回,卸下了馬鞍,回到廟宇內。放下馬鞍,石柏順手解開了行囊,從中取出一個麥餅。“先喝口水。”石柏將水袋遞給石竹。石竹接過水袋,鬆開係繩,拔出木栓,仰頭喝了一口。石竹重新插好了木栓,係好袋繩,遞還給石柏。石竹又從石柏手中接過麥餅。石柏搬來了兩個樹墩。石竹蹲下身子,坐在一個像山澗螃蟹一樣的樹墩上。石竹將麥餅掰成一大、一小兩半,將大的一半遞給了石柏。

石柏兄妹兩人坐在樹墩上啃起了麥餅。不久,天飄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