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劫美(1 / 3)

心傷則神去,神去則身死矣。——《脈經》

石柏投奔外婆後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去逍遙窟劫持一名娘子。

位於渦水西岸的亳州,傳說曾經是帝嚳的國都。在亳州,有關帝嚳的故事廣為流傳,但畢竟時間太過於遙遠,是否真實早就已經無法稽考。但凡傳說,你說真就是真,你說假就是假,全憑心誠則靈。亳州人說,帝嚳駕崩後,就葬在離亳州城不遠的高辛鎮。亳州的鄰居宋州人就不同意亳州人的看法。宋州人說,帝嚳的首都確實是在亳州。不過,帝嚳駕崩後,葬在宋州。為此,宋州刺史府曾專門上表朝廷,希望朝廷派員前去考察。爭歸爭,做歸做。眼前的事實卻是,也不曉得是哪一朝、哪一代的亳州刺史,在高辛鎮修建了一座規模宏大的帝嚳陵。此後,一旦有外鄉人問起帝嚳陵,亳州人就會說,帝嚳陵在高辛鎮。

高辛鎮本還是亳州轄下一個相當大的集鎮。經過多年的戰亂、饑荒,現在的高辛鎮隻能算是一個人口不多的小鎮了。進入小鎮,看到的都是倒塌的房屋,廢棄的集市。黃巢造反之前,亳州刺史府每年都組織一年一度的官方大型祭祀活動,路過亳州的文人墨客,也常去帝嚳陵祭拜。大約三十多年前,有高辛鎮居民無意中發現,夜晚時常有黑影在帝嚳陵附近出沒,還不時傳出淒厲的哀號聲。三個膽大、好奇的高辛鎮居民經過一番商議,決定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前往帝嚳陵探一個究竟,結果三人一去不回。第二天,高辛鎮人發現,三人的五孔都塞滿泥土,死在鎮西亂葬崗。不久,距離帝嚳陵較近的高辛鎮居民,陸續死在家裏麵。這些人同樣是五孔塞滿泥土。這種神鬼作祟的事情,這些年在河南道頻頻發生,想查個清楚還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當時的譙城縣令曾組織勘查,最後隻得不了了之。

自鬧鬼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去帝嚳陵了,帝嚳陵由此漸漸荒廢。

控鶴軍亳州指揮寺就設在帝嚳陵的墓室裏麵。控鶴軍原稱無影門,由大齊國皇帝黃巢創立。無影門的第一任門主很自然是創建者黃巢。黃巢當時創建無影門的目的實際很簡單,那就是刺殺朝廷清廉官員、忠貞將領,或協助貪官汙吏和土豪劣紳收刮錢財、強搶民女、屠戮無辜,或裝扮官家打家劫舍、奸汙擄掠婦女,甚至做一些駭人聽聞的事情。一句話,隻要是黎民百姓痛恨的壞事,就去做。黃巢這樣做的目的是希望能夠進一步激起民憤,動搖李唐皇朝的根基,好讓自己將來造反成功,登上帝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等百姓覺得,造反是他們的唯一出路時,就會跟著黃巢造反。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神州史上著名的殺人魔王之一大齊國皇帝黃巢機關算盡,最後還是賠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黃巢費盡心機創建的無影門也逐步落到了原手下行營先鋒使朱溫的手中。朱溫在無影門的基礎上,組建了一支牙軍。這支牙軍,朱溫選用武周時期一個特有的名詞稱它為控鶴軍。江湖人士習慣上還是稱控鶴軍為無影門。

作為朱溫的一支特殊部隊,控鶴軍隻對朱溫個人負責。朱溫僭號稱帝,控鶴軍既是保護皇帝的禁軍,又是執行皇帝特殊使命的部隊。控鶴軍肩負著對皇朝將帥、官吏功罪稽核和賞罰的重任,並擁有自行處置權。控鶴軍的統領稱控鶴都指揮使。現任控鶴軍都指揮使是朱溫的二郎郢王朱友珪。控鶴軍下設地方派出機構。其頭領稱控鶴指揮使,也稱控鶴都虞候。

依照局勢需要,朱溫在境內設了四個控鶴軍派出機構。這四個分支機構分別設在與藩鎮接壤的地區,主要目的是防止邊關將吏反水。北設在趙州,西設在華州,西南設在隨州,東南設在亳州。都虞候的下屬則是都頭。控鶴軍都頭手下兵士雖不是很多,但都頭卻是從四品的官,同宣威將軍。基於控鶴軍的重要性,朱溫派德王朱友克、魯王朱友恩、建王朱友徽和賀王朱友雍分別擔任大梁境內的四地控鶴都虞候。不過,這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擔任亳州控鶴軍都虞候的是建王朱友徽。

朱友徽既是朱溫的兒子,又是朱溫的侄兒,身份雙重。這倒不是朱溫跟他嫂子亂倫生了朱友徽,盡管朱溫確實喜歡亂倫。跟神州史上所有著名的流氓一樣,朱溫性欲旺盛,即便是當年行軍作戰期間,一天至少要交配一次。朱溫一生經手的女人雖無數,但正式歸朱溫名下的兒子卻隻有七個。這主要是朱溫的兒子絕大部分生在民間。到底有多少個,朱溫自己根本不可能清楚,也不需要清楚。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依照儒家說法,大梁國的所有黎民百姓都應該算是朱溫的兒子。朱溫僭號稱帝後,曾經有民間女子帶著孩子來汴梁找朱溫,宣稱自己的孩子是朱溫所生,結果以詆毀皇上聖明為理由而被腰斬。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上汴梁或洛陽找朱溫認親。朱友徽卻是朱溫正式的姬妾所生。

朱溫的二哥朱存名義上有朱友寧、朱友克和朱友倫三個兒子。這三個兒子實際上都是朱溫生。朱溫攻打青州,王師範派人向楊行湣求救。楊行湣派了大將王茂章前去援助,大敗朱溫。逃命中,朱友寧墜馬被亂兵踩死。朱友倫在長安伺察昭宗時,擊鞠掉下馬摔死。朱溫以此為借口兵圍開化坊,差不多殺光了李唐一朝大臣。朱友克和朱友裕,朱溫正式的長子,一起攻打徐州時,不慎丟失了一副重要的器官。為了延續朱存的香火,朱溫決定將朱友徽過繼給朱存,能讓朱存在譜牒上有紅線。朱溫登基稱帝,冊封朱友徽為建王,朱友寧、朱友克和朱友倫分別為安王、德王、密王。朱友徽調任控鶴軍亳州都虞候之前,曾擔任過忠武軍節度使。在許州任職期間,朱友徽廣聚奸徒,用肆無忌憚根本就無法形容朱友徽所作所為。眼看著實無法收場,朱溫將朱友徽從許州調到了亳州。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朱溫那麼多兒子裏麵,朱友徽最像朱溫。朱友徽很有其父親朱溫的行事作風,性情殘暴凶狠,而且喜歡以新花樣殺人。不用新花樣殺人,誰服你?理由極其充分。朱溫就是靠殺人征服黃河兩岸當上了皇帝。大梁國境內,誰能說不?原諫議大夫湯嗣甫上書勸朱溫寬刑法、推恩信,減少殺戮,朱溫勃然大怒,當著朝臣的麵,將湯嗣甫杖殺。朱友徽出巡,好比就像老虎上街,根本不需要敲鑼鳴道,街上行人早就已經避讓。誰都不願意找死。朱友徽的行止與狗別無二致,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眾奸汙婦女。去年八月初一,朱友徽外出巡視,在刺史府前的廣場上,撞見了絲綢店掌櫃張安施和他剛過門不到半個月的新婦。當著張安施的麵,朱友徽奸殺了他的新婦。亳州的婦女一聽“朱友徽”,膽小者會當場小便失禁。麵對如此肆無忌憚的朱友徽,亳州刺史趙淮浦不敢怒也不敢言。朱友徽曾經當麵對趙淮浦說:“想多活一天,就不要當著本王的麵放屁。”朱友徽出手不會有所顧忌。捏死個人,朱友徽看來,如同捏死臭蟲,僅髒了手而已。

朱友徽肆無忌憚,都尉劉道傑怒火中燒。劉道傑原本是天平軍節度使朱宣的都虞侯。朱宣兵敗被殺,劉道傑沒地方可去,投奔了趙淮浦。趙淮浦曾偷偷勸慰劉道傑,“朱溫連昭宗皇帝都敢殺,天下還有哪一個人他不敢殺?連妃子、公主都敢奸,天下還有哪一個女子他不敢奸?現在大梁國誰有膽去追捕刺殺皇帝、奸殺公主的朱溫?如此罪惡滔天之人,竟然還坐在洛陽崇元殿上!你想想,這世道還沒沒有王法?依照朱溫去年製定的律令,朱友徽就是殺光了亳州人,也不能動他。朱友徽沒殺你家和我家的人,沒奸過你家和我家的女人,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何必為朱友徽的事生自己的氣,安心管住自己的事情就好啦。不是我們不想為民請命,而是無惡不作的人是大梁國皇帝的兒子,建王朱友徽。莫非趙某還想動朱友徽的一條毫毛不成?”趙淮浦都不敢,亳州還有誰敢?亳州人黎民百姓眼光光看著朱友徽在亳州怙寵作威,恣意妄行。唯一的辦法就是尋找機會逃離亳州。逃離亳州容易,卻沒地方可去。常言道,天下烏鴉一般黑。隻要是在朱溫的地盤上,宋州、陳州、徐州和亳州一樣。

就上個月,有人向朱友徽告發司士參軍嶽鶴翔企圖謀反。是真是假還沒弄清楚,朱友徽越過趙淮浦,嶽鶴翔一家男丁無論老幼一律棄市,女眷充作營妓。趙淮浦清楚,朱溫不在乎朱友徽在亳州殺了多少人,奸了多少人,在乎亳州穩定。隻要穩定,朱友徽就是將亳州人全殺光,朱溫也不會在乎。隨著與李存勖之間戰事接二連三的失利,朱溫進一步加強對大梁境內的控製。朱溫以自己的親身經曆告訴自己,神州人誰強就跟誰。過去朱溫強大跟朱溫,現在李存勖強大就會跟李存勖。朱溫絕不允許昭宗的故事在自己身上重演。

去年柏鄉之戰大敗,朱溫責令朱友珪加速對大梁境內企圖謀反之人的清除。殺盡了大梁境內所有企圖謀反之人,朱溫就可以安安穩穩地做大梁國的皇帝。朱溫能夠從黃巢手下區區一介先鋒使最後成為大梁國的皇帝,看家本領隻有一招,那就是殺服不服?不服,殺!伏屍百萬,流血漂櫓,根本就不能描述朱溫殺人之多。黃河南北,從黎民百姓到李唐皇帝,什麼樣的人,朱溫都殺過,最後將神州人殺服!殺人永遠都是臣服神州人最有效的策略。

與晉國的戰事越失利,大梁境內暗殺、明殺速度就加快,暗殺、明殺的對象也在不斷地增加。今天這家被族滅,明天那家被棄市。趙淮浦不想去碰朱溫的刀子。為了大梁國的江山社稷,朱溫根本就不在乎殺多少人。這一點,趙淮浦心裏非常清楚。儒生磕頭膜拜的聖明皇帝劉徹隨便一道口諭都可以殺幾萬人,更何況朱溫?趙淮浦擔心的是,朱友徽殺啊殺,最後殺到自己的頭上。自朱友徽擔任控鶴軍都虞候的時間越長,趙淮浦處事越謹慎。

這段時間,不斷有人向朱友徽報告,逍遙窟清談廳有不少江湖人士妄議朝廷,有顛覆大梁江山的企圖。以往,朱友徽肯定會當即派控鶴軍士前去清剿。考慮到逍遙窟的背景,朱友徽還是暫時隱忍了好幾天。畢竟逍遙窟的幕後人物趙淮浦是亳州的刺史,也算得上是封疆大吏,至少手中有好幾千私兵。不到關鍵的時刻就撕下麵皮,有些操之過急。殺了趙淮浦無所謂,逼反了趙淮浦,朱友徽著實無法向朱溫交差。朱溫不在乎朱友徽殺什麼人,也不在乎朱友徽殺多少人,朱溫要的是南部邊疆的穩定。隻有穩定,朱溫才有可能集中精力對付李存勖的步步緊逼。這可是朱溫的當務之急,是關係到梁國生死存亡的大事。朱友徽來亳州任控鶴都虞候時,朱溫已經再三吩咐。今天,朱友徽實在是忍無可忍,終於下定決心。

朱友徽站在準備執行任務的軍士麵前說:“這些江湖人士,罔顧官家的三申五令,非議朝廷,更有甚者,直接將矛頭對準了我大梁,企圖借用晉國、吳國等外部勢力,顛覆我大梁政權。尤其是逍遙窟主人晉河東,開設清談廳,放任這些江湖人士的胡作非為。真是不將本王放在眼裏!今晚你們務必將清談廳裏麵的所有人都給本王殺絕,一個不留!”

“謹遵鈞命!”一隊軍士離開帝嚳陵,消失在夜幕裏麵。

逍遙窟就在亳州譙縣轄下的石榴村。石榴村東靠渦水,離亳州城僅二十來裏地。石榴村原本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小村,由於有了逍遙窟,漸漸變成了亳州最熱鬧的集鎮。除了尋找生存的普通庶民,來石榴村的人裏麵既有豪門大戶、顯赫權貴,也有江湖豪傑、綠林好漢。這些人來石榴村為的是到逍遙窟購買逍遙。逍遙窟給各色人提供他們想得到的各色逍遙。逍遙窟的經營原則隻有一條,隻要是付得起,逍遙窟一概不拒絕。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該樂的時候不樂,過期作廢。和平時期尚且如此,何況是在朝不保夕的戰亂時期?不論是為虎作倀的倀鬼,還是被這群倀鬼操縱著的芸芸眾生,事實上迎來了神州史上最為平等的時期。朱溫一變臉,昨日倀鬼瞬間就成了厲鬼;倀鬼一變臉,掙紮在底層的芸芸眾生頃刻之間變成了無頭冤鬼。任何人都不能保證自己明天醒來的時候項上人頭一定還在。至尊都成為刀下冤鬼,更不用說那些即便是在太平盛世也可能遭受欺淩的乞丐妓女和販夫走卒了。無權的死,有權的也死;無力的死,有力的也死;貧窮的死,富有的也死;醜的死,美的也死;老的死,小的也死;女的死,男的也死。例子?生活在這個時代的每一人都可以舉出一大堆。及時行樂無疑是眼下最理性的選擇。將長期埋在心裏麵的欲望完全釋放出來,像孔老夫子那樣隨心所欲,來一個朝聞道夕死可矣。等到一命嗚呼時,再想行樂,則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