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逍遙窟清談廳不時傳出江湖豪俊高亢激昂的聲音。
清談廳是逍遙窟提供客人相互討論抒發自己對朝廷動向、江湖事故看法的場所。清談廳的豪俊可以自由發言,甚至允許戴麵具參與討論。為了提升人氣,清談廳甚至還免費給豪俊提供茶水、糕點。通常情況,混跡於清談廳的都是一些武藝不是很高但有一腔熱血的江湖英雄,自然也有專門替控鶴軍監控輿情的人。
今晚,清談廳各路英雄討論的主題是如何鏟除朱溫。連這種主題也敢討論,難怪建王朱友徽決定將他們清剿。說到朱溫,清談廳的豪俊個個義憤填膺,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自追隨黃巢造反以來,黃河兩岸有多少英雄豪傑慘死在朱溫的手下,又有多少無辜平民變成了無頭冤鬼,在座的英雄誰也不曉得。清談廳英雄豪傑無論是咬牙切齒,還是惡毒詛咒,朱溫依舊安然坐在金鑾殿上,毫發無損。不用去殺朱溫,朱溫不來殺你就已經是萬幸。正當眾人搖頭晃腦、唉聲歎氣之時,一位男子渾厚的聲音打破了清談廳的一時寧靜。“諸位,切勿垂頭喪氣,鏟除朱溫,實際上很簡單。”清談廳內英雄豪傑頃刻間豎起了驢耳朵。
“鏟除朱溫,隻需一位能夠讓天下俊傑同心同德的人!
諸位想想,當朱溫出現之時,麵對如此血腥的屠戮,想讓自己能夠苟延殘喘下去,河南的每一個人麵臨的隻有兩種選擇,要麼與朱溫合夥,要麼就是死。隻有跟朱溫合夥,為虎作倀,才有可能活得比別人長。當時投奔到朱溫帳下的那些人,哪一個不是覺得自己要完蛋時投了朱溫?正因為河南所有人都抱著這樣的想法,朱溫才能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興風作浪,肆無忌憚。這就是朱溫至今仍然坐在金鑾殿上的根本原因。
諸位想想,假若神州豪傑一致對抗朱溫,那麼朱溫必定完蛋。這個道理,在座的諸位都懂。問題是,就是在座諸位英雄,也會擔心自己跟朱溫對著幹,而其他豪傑不援手。至於脖子上包鐵皮的人,就不用說了。露頭的鳥找死。在座的諸位英雄有誰敢做露頭的鳥兒?
當然,也可能是小瞧了諸位英雄舍身成仁的決心。就算是抱著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決心,去做露頭的鳥兒,其他人也會認為你算哪根蔥而不響應。振臂一呼容易,問題是振臂一呼沒有人響應。如今黃河兩岸的黎民,膽子小得像小雞,誰敢響應?沒有人響應,振臂一呼等於白白送死!要想讓在座的諸位能夠同心協力,必須得有一位能讓諸位信得過的牽頭人。”那男子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清談廳所有英雄豪傑都在等待男子的高論。男子繼續高聲說:“想當年,項梁借楚懷王之名,舉兵起事滅了秦二世;劉秀能夠恢複漢朝,憑的是皇室的身份;劉備憑借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後建立蜀國,三分天下。他們之所以能成,就是豎起了天下人響應的旗幟。李唐剛剛傾覆,黎民百姓希望複興李唐的意願強烈。朱溫僭號稱帝後,周邊一圈的藩鎮全部還用天佑年號。他們的目的就是想順應民意,凝聚人心。晉王李克用,吳王楊行湣,自昭宗為朱溫所弑駕崩以來,一直打著複興大唐的旗號與逆賊朱溫抗衡。他們的意圖非常明顯,就是想借李唐之名壯大自己。可惜,無論是李克用,還是楊行湣以及現在主掌吳國權柄的徐溫,都不是昭宗的嫡親。誰相信他們就不是掛羊頭賣狗肉?若是能夠找到皇室嫡親,打出複興李唐的旗號,朱溫必滅!”
清談廳中滿腔熱血的英雄豪傑聽了男子的此番高論頓覺有道理,紛紛抬頭。灰暗的燈光下,清談廳中已有江湖人士認出此人是號稱“妙筆書生”的李存國。坐在清談廳西側的淮河漁夫鄭暢提出疑問,“李兄的主意倒是不錯,問題是昭宗的嫡親都已經給朱溫殺光了,到哪裏再找皇室嫡親去?”李存國的回答出人意料。
“有!桓王。”
不曉得哪一位插嘴,“桓王已將近二十年不見,誰曉得是生是死?”李存國說:“不是鄙人說老兄孤陋寡聞,桓王不僅沒死,而且還活得好好的!”清談廳中豪傑無不驚訝地說:“桓王還活著!”一位豪傑說:“不是說桓王遭到朱溫圍劫,被殺了嗎?”一位英雄接話說:“按照李兄的說法,那是謠言囉!”
“桓王不活著,朱溫為何還需要三番五次派控鶴軍殺手前往江南尋找?很顯然,朱溫散布謠言,說桓王已死,目的是想讓江湖英雄死了心。免得找著了桓王,動搖了朱溫匪幫的根基。不像李克用、楊行湣這些人,打著複興李唐皇朝的旗號而實際心懷鬼胎。桓王卻是先帝昭宗的弟弟,哀帝的叔父,是正宗皇族嫡親。想當初侍臣王孫賈隻有十五歲,振臂一呼,都能號召市人,除去亂齊奸相淖齒。諸位想想,倘若桓王能夠出來振臂一揮,天下群雄必定會雲集響應,鏟除朱溫,複興李唐,又有何難哉!”
一位豪傑問,“那現在桓王在哪裏?”
這位豪傑的話音剛落,清談廳的油燈突然熄滅。正當眾人耐心等待油燈重新點亮時,一班身穿黑衣的控鶴軍兵士從窗戶進入了清談廳。油燈剛一亮,緊跟而來的就是匕首割斷脖子發出的聲音。“控鶴軍殺手!”清談廳裏麵的英雄好漢衝向清談廳的大門,準備逃命。離清談廳大門較近的幾個江湖人士剛打開大門衝出去,隨著白光蹌踉倒在門口的台階下麵。整個清談廳裏麵此時響起了利器刺進肉體聲、身體倒地聲、瀕死之人的哀吟聲。
“仔細查一查,還有沒有活的。”
“已經沒有活的。”
油燈重新熄滅,清談廳歸於寂靜。
清談廳是逍遙窟免費提供客人閑聊消遣的地方,其位置位於逍遙窟建築群的外側。就算清談廳鬧翻了天,逍遙窟其他廳的生意也絲毫不受影響,比如像專諸房、樗蒱廳、巫山廳等等。距離清談廳較遠、位於逍遙窟建築群內,一座看起來有些低矮的單層房子裏麵,茶幾後麵的凳子上坐著一位正在品茶的老者。從門口往裏看,在昏暗的燈光下麵,老者的年齡應該早就已過花甲。老者姓晉,名河東,是逍遙窟的掌櫃。
一位穿灰色衣裳的男子匆匆跑進了房間,緊貼著晉河東的耳邊就是一陣嘀咕。晉河東端著茶盞的手忽然猛烈一抖,茶盞裏麵的茶水蕩出來,燙到了晉河東的手。隻聽“當啷”一聲,茶水連同茶盞傾倒在地上。晉河東連忙站起身,摔掉手上的茶水。仆役趕忙前去清理地上的茶盞和茶水。沒等清理幹淨,晉河東就以命令的語氣說:“馬上處理幹淨,不能留下一點痕跡。”這名男子說:“手下已經派人清理了。”
逍遙窟,不僅要向客人提供逍遙,也要向客人保證安全。沒有安全保證,即便逍遙窟倒貼銀兩,也不會有人來逍遙窟送死。倘若消息傳揚出去,逍遙窟的生意還要做?逍遙窟生意確實興隆,除貨色純正、別出心裁、服務周到等外,最為重要的是客人來逍遙窟,可以放心地玩,放肆地玩。逍遙必須保證客人的安全,絕對安全。
“你親自再去檢查一遍。外人曉得有人在逍遙窟被殺,誰還有膽子再來尋逍遙?”
“是!”這名男子匆匆跑出晉河東的房間,消失在夜幕裏麵。
“媽的。”晉河東罵了一句。
有人死就有人生,有人哭就有人笑。來清談廳的諸英雄正在地下慟哭,到巫山廳的眾豪傑卻在廳中歡笑。距離清談廳有一裏地的巫山廳,此時美人笑聲、眾人喧嘩聲、歡呼聲此起彼落。巫山廳實際上是逍遙窟裏麵相對獨立的建築群,有多座單獨的樓房,也有與這些樓房搭配的台榭、假山、魚池,以滿足俗人裝雅的欲望。
巫山廳的主樓是一座兩層樓房。登上三級台階,跨過大門的門檻,就進入主樓的大廳。寬敞的大廳有四根立柱。離門口較遠的兩根立柱中間是寬大平緩的樓梯。緩緩上升了四級後是一個比樓梯至少寬一倍的平台,平台的左右兩麵各接樓梯直通主樓的二樓。走上二樓,沿著回廊可以通往裝飾各異的房間,或曲徑通幽前往單獨的樓房。為了確保客人安全,逍遙窟還花重金聘請了魯班門婁萬機給每一座獨立的樓房設計了機關。一旦進入樓房,客人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啟動機關,以避免仇家可能的追殺。
古人雲,千金難買美人笑。周幽王為了能讓愛妃褒姒笑,不惜烽火戲諸侯。普通的英雄豪傑、綠林好漢就不用說了。若是舉例子,人家肯定笑你沒見識。逍遙窟巫山廳,隻要客人付得起,可以讓這裏的任何一位美人笑,而且也可以讓這裏的任何一位美人做你希望她做的事情,隻要客人能夠想得出來。正因為逍遙窟的服務項目特別獨到,很有想象力,不少富商巨賈,江洋大盜在這裏一擲千金,目的就是為了能夠博得美人一笑,享受一夜逍遙。
有需求,自會有人替你創造條件,滿足需求,前提是銅錢在手。有道是,外公抬肩輿銅錢好。我有銅錢,想怎麼花,就怎麼花,管你屁事?逍遙窟關心的是銅錢,而不關心銅錢的來路。如今神州人使用的銅錢,哪一枚上麵沒有銅綠?逍遙窟的巫山廳,充分考慮到了客人的各種需求,無論多麼奇特的需求。倘若逍遙窟還沒想到,一旦有客人提出一些前無古人的要求,巫山廳馬上能夠組織人手給客人提供。要求前無古人,服務價格也是後無來者。
正因為替客人考慮得周詳細致,加上巫山廳不時更換新鮮、上佳的貨物,自逍遙窟開業以來,巫山廳的生意就一直非常紅火,盡管還算不上是逍遙窟生意最紅火的廳。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每個客人的偏好不同,對貨物的需要也不一樣。因而,巫山廳盡量儲備了足夠多的貨物以滿足不同客人的需求。問題是,即便是逍遙窟儲備了最多的貨物,有時候也會有因偏好比較一致而出現多位客人同時爭奪同一貨物的事情發生,尤其是剛進的新鮮貨物。為了公平起見,晉河東向馬市學樣,巫山廳的新鮮貨物一律通過公開競價,誰出的價格最高,貨物就歸誰。客人想得到巫山廳的新鮮貨物,隻能通過公開競價,巫山廳從不暗箱操作。根據新進貨物的姿色、氣質、教養等,巫山廳先給貨物定一個基礎價,再根據這個基礎價,從低到高,按順序拍賣。最後一位拍賣的美人總是新近剛到保證是處子的絕代娘子。
巫山廳今晚即將拍賣的最後一位明花就是此刻站在樓梯平台上的這位娘子。
兩名侍兒從身後剝走披在身上的黑色氅衣,呈現給諸位買家的是一身白色絲製薄衫。一雙晶瑩明眸下麵遮著黑色絲綢麵紗。瑩白色的脖子上,掛著一塊紅色係線的玉鎖。在白色絲綢薄衫的映襯下,紅色係線就是在在大廳薑黃色燈光下也顯得很醒目。兩名侍兒退後,主事逍遙窟拍賣的徐娘拉著這位娘子在平台上慢慢轉起了圈子,讓平台四周正盯著看的客人好好看貨,以確定今晚他們自己的心裏價格。讓眾買家仔細看了一遍,徐娘開始發話。
“在場的諸位花壇高手,隻要誰出的價格最高,這位絕代佳人就陪這位客人到逍遙窟的椒房,摘下麵紗讓客人一睹芳容,撫琴歌舞,與客人品茗談心。”\
坐在大廳左側靠近平台的一位看起來像是富家公子的後生,對此非常不滿。“徐娘,逍遙窟事先說過,隻要付得起錢,可以滿足客人的一切要求。本公子遠道而來到了逍遙窟,不是想欣賞什麼撫琴歌舞,更沒有什麼閑心跟別人品什麼茗,談什麼心。本公子一向是硬木棍捅屎,直來直去。今晚來了逍遙窟,就是想好好嚐一嚐新鮮嫩肉的味道。”後生的主張馬上得到了在場客人的支持,紛紛對逍遙窟的做法表示抗議。大聲起哄說:“對,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