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素無謀麵的年輕後生攔住了牛知丘的退路。狹路相逢勇者勝。想活路,隻有拚死一搏。兩人在兩旁樹林茂密的官道上僅過了幾招之後,牛知丘馬上就明白,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有道是,死也要死個明白。牛知丘不禁好奇地問:“兄台伏擊牛某,為錢還是為仇?”後生回答:“小子隻想借牛副都虞候的肉身釣一條魚。”
得知牛知丘路上被劫殺,朱友徽親率控鶴軍前去增援。朱友徽急匆匆趕到事發地點,朱友徽看到的是一地屍體。牛知丘光著上身吊在路旁的一棵大樹上。朱友徽騎著馬,踏著地上那些身插弩箭的屍體,來到大樹下,清晰地看到牛知丘後背自上而下被人用利器刻著“朱友徽下場”五個字。朱友徽非常震怒,用雷霆去描述都不過分。
“傳令下去,叫所有人先停下手中的活,全力追查到底是誰劫殺了副都虞候。無論他是誰,一旦查實,本王一定親手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是誰劫殺了牛知丘?“建王”,自接任亳州都虞候以來就一直跟在朱友徽身邊的行事參軍馬自騁說,“牛副都虞候原本武藝就高,而且離開亳州時還帶了數十名牙兵侍從。亳州地界上,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和能耐劫殺副都虞候?”朱友徽想來想去就是想不出來。
“仆料定,不是逍遙窟,就是若水宮。若水宮黑白兩道通吃,但就這一年中所犯下的大案來看,謀財是其最終目的。如今,無緣無故劫殺副都虞候說不通,除非是有人出錢。那亳州地界,是誰在出錢?誰出得起錢?殺了副都虞候又得到了什麼好處?這些問題不能不讓人深思。逍遙窟,這些年一直在不斷收納江湖亡命之徒,其誌不小。
逍遙窟的掌櫃晉河東看起來跟刺史趙淮浦隻是簡單的朋友關係,但據我們的調查,晉河東應該就是刺史趙淮浦的屬下。趙淮浦這人,表麵看來,唯唯諾諾,但野心極大。以前的梁子暫且不說,劫殺副都虞候既能實現對我們清剿逍遙窟清談廳圖謀分子的報複,也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警告我們在亳州地界不要輕舉妄動。對我們大梁江山社稷來說,逍遙窟終究是一個巨大的隱患,遲早都必須清除。如今,河北戰事頻頻,聖上將大軍都壓在了魏博。若是趙淮浦突然起兵叛亂,聖上必定大怒。千歲清楚聖上的脾氣。
仆以為,我們也可以照樣畫葫蘆,端了逍遙窟,既可以消除隱患,又可以驗證我們早期的推測,同時又能警告趙淮浦老老實實做他的刺史,否則逍遙窟就是他的榜樣!”
言之有理!朱友徽說:“你馬上傳令下去,調集人手,一旦確定是逍遙窟幹的,立馬將逍遙窟變成炭窯。讓趙淮浦明白自己將要麵臨的下場!”
控鶴軍亳州副都虞候遭人劫殺原本就是大案,加上建王親自督辦,不到兩個時辰,案情就有了進展。聽罷報告,朱友徽當場就決定要去逍遙窟剝了晉河東的皮。
“建王請息怒!這不過是激將法而已。晉河東膽敢在副都虞候的遺體上用劍刻字,不過是想激起建王前去跟他拚命。這正好中了晉河東的奸計。建王急匆匆前去,等待建王的還不是弓箭?建王想想,自那件事之後,晉河東無時不想取建王性命?逍遙窟雖不能說是藏龍臥虎,但蛆蟲肯定不會少。建王不如暫且壓一壓心中的怒火,召集散在外麵的高手到帝嚳陵待命。等逍遙窟稍稍鬆懈之後,然後突然出手,將它燒成灰燼。如此以來,不僅可以清除對大梁江山社稷存在的重大隱患,也可以徹底除去晉河東對建王的潛在危險。”
“不是看在趙淮浦的臉麵上,本王早就將他給做囉!想找本王報仇,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誰!就依馬公的意見,讓他暫且多活幾天。召集人馬,隨時火燒逍遙窟!”
建王朱友徽不開心,刺史趙淮浦更煩,煩透了。
趙淮浦出身於貧寒的家庭,父親趙吉甫曾是一名鄉村窮教書先生。不論是相貌,還是力氣,身高將近七尺五寸的趙淮浦都是家中的佼佼者。趙淮浦的父親希望趙淮浦好好讀書,將來考上科舉,能夠混個一官半職。這不僅對趙淮浦還是對趙家來說,都是一件改變命運的大事。趙淮浦自己也是這麼希望,讀書也非常刻苦。然而,無論怎麼努力,趙淮浦運氣差,連考了多次就是次次不中。整天呆在家裏寒窗苦讀,不僅沒有任何收效,還弄得家裏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就在趙淮浦進退維穀之時,同州的黃巢造反了。趙淮浦認為自己的境遇看起來跟黃巢差不多。於是,深陷困境的趙淮浦就跟著黃巢造反去了。
造反初期,追隨黃巢造反的多半是目不識丁的賤人和散居民間的龐勳舊部,像趙淮浦這種讀書識字的人很少。趙淮浦很快就得到了黃巢的賞識,成了黃巢身邊的重要幕僚。隨著黃巢在河南的風起雲湧,趙淮浦的地位也越來越高。以往趙淮浦得不到的物事,比如金錢、美女,趙淮浦都得到了。可惜,好景不長,黃巢造反遭到朝廷各路諸侯的清剿。原來一起跟黃巢造反的手下,一看情況不是很妙,紛紛向朝廷投誠。這些投誠的造反者,非但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反而得到超過他們期望的獎賞。一時間,造反也成了謀取官位的一條極其便捷的途徑,許多原先默默讀書的窮秀才也都紛紛投筆從造反。
任大齊禮部尚書的趙淮浦,見風使舵,也跟著向朝廷投誠,朝廷任他為鄭州刺史。趙淮浦也試圖利用當鄭州刺史的機會一展鴻圖。可惜,朱溫勢力發展實在太快。眼見公開對抗根本不是對手,趙淮浦歸附了朱溫。趙淮浦和朱溫雖然同屬於大齊皇帝黃巢手下,兩人卻很少交集。因昭宗和宰輔崔胤等人全力幫忙,朱溫控製了李唐朝廷,最後弑殺昭宗,屠光了李唐一朝文武臣僚,僭號稱帝。朱溫稱帝後,建了東都汴梁。趙淮浦不是朱溫的嫡係。於是,朱溫就將趙淮浦從鄭州調到地廣人稀的亳州任刺史。
人最怕比,一比就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任亳州刺史的趙淮浦若是跟造反之前的趙淮浦比,那可是天堂和地獄比。那時候的趙淮浦甚至連下一頓飯也不曉得在哪裏,可現在呢?在亳州地界,趙淮浦可以想什麼有什麼。遺憾的是,趙淮浦卻不是這樣的人。
有道是,吃飽了飯,就想著吃雞。沒有當官之前,想當官;當了官,就想當皇帝;當了皇帝,想長生不老,當神仙;當了神仙,想當玉皇大帝。這就是鴻鵠之誌。趙淮浦是有鴻鵠之誌的人。趙淮浦認為,除了陰險狡詐、心狠手辣稍遜一籌外,其他無論那一方麵,都比流氓朱溫強。像朱溫這種人渣中的人渣都能行,趙淮浦為什麼就不行?
趙淮浦來到亳州後,就積極籌謀未來的大業。經過幾年的不懈努力,趙淮浦終於有所建樹,聚攏散落在各地的人口,修養生息,招攬江湖英雄,創建逍遙窟籌集資金。一旦時機成熟,趙淮浦將有自己的霸業。就在趙淮浦做白日夢的時候,朱友徽來亳州任控鶴軍都虞候。
趙淮浦剛剛判了個官司準備退堂,春花院老鴇餘是花就跑來稟報,一名男子帶著一班侍從來春花院嫖妓,不僅不付嫖資還殺了春花院三名神女和四名護院。經餘是花一描述,趙淮浦馬上就曉得這名男子是誰。媽媽的,趙淮浦在心裏暗暗罵了起來,天天爬到我的頭上拉屎撒尿,越來越不將我當根蔥了。趙淮浦竭力忍住心中的怒火著劉道傑親自去勘察現場,抓緊時間偵破。劉道傑走後,趙淮浦也就退堂。回到刺史府後院,趙淮浦旋即讓幾名侍妾陪他玩遊戲。夫人張氏見趙淮浦開著門大白天在房間宣淫,就曉得趙淮浦今天心情很不好。
幕僚張博緣來找趙淮浦時,趙淮浦正在書房內喝茶。“發生了什麼事情?”見張博緣神色不對,趙淮浦連忙問。“大人,副都虞候牛知丘在返回潁州的路上被殺。”趙淮浦好像屁股上突然給人捅了一針,失神似的站了起來,震落了手中的茶盞。趙淮浦定了定神,在書房內一圈一圈踱著步。暫且不去管是誰殺了牛知丘,如今牛知丘死在我的地盤上,我都逃不了幹係。上報給了朱溫,我該怎麼辦?趙淮浦見識過車裂、淩遲、火炙等等酷刑,身子禁不住就是一陣打顫。怎麼辦?怎麼辦?趙淮浦不斷地問自己。
“張公,現在該怎麼辦?”
“大人,如今還能怎麼辦?無論案子的結果如何,朱友徽肯定會將矛頭對準大人。隻怕是,大人還在想怎麼辦,朱友徽早就已經動手。到時候,就是想好了怎麼辦,都已經不曉得怎麼辦了。有道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坐等朱友徽來動手,可就晚了。”
“現在就撕破臉皮還不是時候,還是再等等吧。”
“隻怕是朱友徽不會等大人。就算所有的路都給堵死了,大人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樣歸附吳國。這些年,與他國接壤的州,歸來歸去,原本就是常見的事情。”
趙淮浦還是猶豫不決。
不過,趙淮浦當天就加強了刺史府的守衛,以防出現意外。
石柏接任了天清派掌門,天清觀終於有了頭。監院李清靜想暫時離開天清觀外出雲遊幾天。自姑射真人羽化後,李清靜就沒離開過天清觀。石柏同意了李清靜的請求。一起在食廳吃了齋飯,李清靜和石柏在天清觀內踱步。
“師姐明天就要走了,掌門師弟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吩咐?”
“師姐想辦法通告分布在河南道的各天清派道觀以及若水宮各分堂加快各種各樣的情報收集。要詳細,非常非常詳細。師弟接下來要對付的是朱溫,沒有詳細的情報不行。我們需要麵上的情報,更需要底下的情報。有了這些情況,才能確定從什麼地方入手。師弟要摸透朱溫匪幫大大小小土匪他們利之所在。隻有徹底摸清了他們的利在哪,師弟才能選擇相應的對策。孫臏神機妙算,可就是沒算到同窗龐涓會陷害自己;韓非子對人性的認識不能說不深,結果卻死在李斯的讒言之下。孫臏和韓非之所以死於非命,就是兩人都忽略了一樣最根本的物事,那就是利。想在神州這個叢林中活下來,首先必須要弄清楚,自己眼下生存的這片樹林中有著什麼樣的利。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可是亙古不變的聖言。權利,名利,財利……全是利。奸淫擄掠是利,殺人放火也是利。朱溫為利,跟著朱溫的倀鬼為利。遺憾的是,就是像司馬遷這樣的人也將利局限在財利。
像師弟,權力、金錢、名聲、美女,等等,都不感興趣,看起來沒利。實際上,師弟有著很多很多的利。比如眼下,摧毀朱溫匪幫就是師弟最大的利。師弟覺得,隻要明白了這一點,朱溫的事情不難解決。隻要有利,必然有爭。已經在爭的,讓他們爭得更猛;還沒有爭的,促使他們爭。一旦眾土匪爭成一片,不用我們親自動手,自然會有人收拾他們。”
“師弟所言極是。以天清派目前的實力,想扳倒朱溫,摧毀朱溫匪幫,隻能采用這種策略。師姐會安排人手通知屬下道觀和若水宮各分社詳細收集各種情報,尤其是那些個私密情報。師姐這次出去,會盡快趕回。有什麼事情,師弟是掌門,隻管吩咐他們去做。”
翌日,天還沒亮,李清靜就帶兩名道姑離開天清觀,外出雲遊去了。功高白玄靜暫時兼任天清觀監院,主事起天清觀具體事務。眼下,石柏的任務是抓緊時間學會做掌門。隻有掌門這張皮不給人揭穿,才有可能做好陰陽人。
白天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天清派掌門,晚上是一個為非作歹的若水宮護法。依照神州人的陰陽學說,這不過是陰陽轉化而已,如同白天變成了黑夜,向陽變成了背陰。一些可以在白天進行的事,為了遮掩眼目,也放到晚上。朱溫派遣左右龍武統軍朱友恭、氏叔琮和樞密使蔣玄暉夜晚弑殺昭宗,是擔心白天殺起來太難看。徐溫、張顥派紀祥帶著一班兵士裝強盜夜晚弑殺楊渥,是怕公開弑了楊渥,楊行湣的舊部興師問罪。
送走李清靜,石柏到大殿做早課時,天才蒙蒙亮。早課由白玄靜主持。還好,天清觀早課誦讀的是《道德真經》不是其他道觀的神咒,石柏熟,不至於濫竽充數。
秋水終於找到了她要的《三十六計》。目的是想從中找到可以幫石柏的計策。還隻是看了目錄,秋水就再也看不下去。“這麼肮髒的垃圾書!”秋水一扔就扔到了地上。“你扔什麼啊!”秋雨撿了起來。“白師姐找了好久才幫你找到。要找的是你,現在想扔的也是你。”秋雨拍了拍上麵的塵土,翻開看了一下目錄:金蟬脫殼、拋磚引玉、瞞天過海……重新將這本神州人視為瑰寶的《三十六計》合上。“師兄”,秋雨說:“單看目錄,我覺得,檀道濟的這本《三十六計》應該算是一本教人如何行騙的書。”石柏說:“差不多。”“我看”,秋水立馬發表自己的看法,“應該叫騙經才是。”秋雨沒有理會,繼續說:“依理,不應該讀《三十六計》才是。這本書不僅教神州人騙,而且公開宣揚做人要陰。”“檀道濟的《三十六計》裏有一計是笑裏藏刀。”石柏說:“其他諸如指桑罵槐、借屍還魂、聲東擊西、圍魏救趙、暗渡陳倉、欲擒故縱、李代桃僵、上屋抽梯、偷梁換柱等等,實際都差不多,就是人的言行舉止要分陰陽。神州人是陰陽人,公開和秘密不同,人前和人後有別。檀道濟的《三十六計》不過是專門歸納神州人陰麵的一本書而已。所以,神州人就是不讀,也很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