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是被凶狠的控鶴軍兵士嚇呆了,還是被如此身手的若水先生驚呆了,春花院老鴇餘是花老半天才清醒過來,連忙命賬房先生取來銅錢,奉獻給天清觀作香資。石柏和秋雨兩姐妹已經演練了大半天的超度亡靈道場看來今天隻能這樣匆匆收場了。餘是花當場就決定過兩天後再請若水先生來春花院做一場更大的超度亡靈的道場。等將十八名活著的控鶴軍兵士都已經捆紮實,石柏和白玄靜帶著一班天清觀道士離開春花院,返回天清觀。反正餘是花香資已經給了,秋雨、秋水也不算是白忙活。不花力氣,就能賺錢,誰不願意?
春花院的龜奴出了後門,就一路飛奔跑去向趙淮浦稟報。“大……大人,不好了!”見到趙淮浦時,這名報信的龜奴滿頭大汗,透不出氣。趙淮浦沒來得及仔細想,急忙傳令都尉劉道傑,帶胥徒火速去春花樓。春花樓是亳州刺史府經營的妓院,屬刺史趙淮浦所有。跟一般的官營妓院不同,春花樓的神女有官妓、營妓、家妓、民妓等多重身份。為了籌集資金,春花院也對市民開放。隻要有銅錢,也可以到春花院度春宵。不過,刺史府官吏有優先權。別人的死活可以不管,趙淮浦的話不能不聽。劉道傑接到趙淮浦的命令,旋即帶著一班胥徒沒命似的地跑到四方大街,衝進了春花院。劉道傑一看,吃了一驚。
春花院一片狼藉。地上躺著七八個死人,到處是刀槍棍棒,到處是血跡。正對著門口站著春花院老鴇餘是花,身後是一群發呆的神女。左側是一堆已經捆綁著的控鶴軍兵士。春花院的幾名護院手持鋼刀看守著這一堆兵士。
劉道傑還沒有弄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老鴇已經迎了上來,驚魂未定地說:“幸虧有天清觀道士在,否則今天春花院的所有人都將變成冤死鬼。”餘是花邊說著,老鴇餘是花邊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把鋼刀,走到一名兵士跟前,冷冷地說:“想殺老娘,老娘先宰了你!”餘是花手中的鋼刀猝然已經砍在這名兵士的脖子上,鮮血霎時噴出一道血柱。劉道傑正想出手阻攔,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兩名胥徒趕緊上前攔住還要砍第二個兵士的餘是花。劉道傑安慰餘是花說:“讓我帶回刺史府審查後,再做處置。”
趙淮浦親自提審這十七名被劉道傑押回刺史府的兵士。
劉道傑一走,趙淮浦就起步前往刺史府大堂。一邊走,一邊在思考對策。趙淮浦感到朱友徽一步步將自己逼進絕路。昨夜,趙淮浦幾乎一夜未眠,考慮對策。可是,想了一夜,除了拚死一搏,根本就沒有其他出路。趙淮浦曉得,朱友徽還沒有直接動手,是自己手上還有幾千私兵。為了這點私兵,趙淮浦幾乎是殫精竭慮。這幾千私兵怎麼能對抗朱溫的大軍?莫非真要投奔吳國?想到人生壯誌,趙淮浦又心不甘。這一生就這樣渾渾噩噩算了?人家會允許我渾渾噩噩過餘生嗎?真是做夢!趙壞浦想起熊熊燃燒中的逍遙窟。多年的心血,就一把火。真他媽的楚人一炬,可憐焦土。是到了該下決心的時候了。再不做出決斷,淩遲的時候再後悔已經沒有時間了。趙淮浦想起了自己的前任田澤厚。趙淮浦進入大堂,在正大光明橫額下的凳子上一坐,等候劉道傑的消息。
見到了趙淮浦,一名軍官模樣的人非但不跪,挺著腰板,扭著脖子,對坐在公堂上的趙淮浦表現出一臉的不屑。“趙淮浦”,這名軍官竟然直呼趙淮浦的名諱,“還不快將我們給放了!莫非你還想造反不成?”到了刺史府,竟然還猖狂到這種地步!朱友徽天天爬到我頭上撒尿拉屎,你這狗雜種竟然也狗仗人勢,爬到我頭上來了。常言道,強龍不壓地頭蛇。朱友徽再狠,我是亳州刺史。趙淮浦原本就已經滿肚子的火,這下可是火上加油。
“大膽歹徒竟然敢冒充控鶴軍兵士為非作歹,敗壞控鶴軍名聲!給本使好好打!”
一聽“打”字,兩旁手持水火棍的胥徒立馬就興奮了起來。趙淮浦坐在公堂上欣賞著有節奏的劈啪聲。看看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地趴在刺史府公堂上,趙淮浦舉起了手。依照刺史趙淮浦的要求,眾胥徒上前一一撕開兵士的衣服。每人左胸前那一幅蝙蝠圖一一呈現在刺史趙淮浦的眼前。看到眼前這幅蝙蝠圖,趙淮浦腦中馬上浮現出熊熊火光的逍遙窟。
這可是刺史趙淮浦花了將近八年時間才打造成的逍遙窟!這群狂徒讓日進鬥金的逍遙窟頃刻之間化為烏有。更可恨的是,趙淮浦多年搜羅並豢養在逍遙窟裏麵的江湖俊傑、絕色佳人一夜之間不是被這群狂徒屠戮,就是被熊熊大火燒死。
我不去找你算賬,你倒反自己來找死。
大膽歹徒,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手持鋼刀,私闖民宅,殺人越貨。趕快老實交代幕後指使之人和藏匿的巢穴,免得遭受皮肉之苦。麵對鐵證如山的犯罪事實,跪在趙淮浦麵前的十七名殺手仍然有恃無恐,拒不交代。看看是嘴硬,還是皮肉硬。隻聽刺史趙淮浦一聲“大刑侍候”,水火棍頓時如同夏天暴雨般劈頭砸在這些殺手身上。
這些多年生活在刺史府的胥徒,最喜歡聽的就是“大刑侍候”這四個字。聽著劈裏啪啦的棍棒聲,胥徒們心中的快感油然而生。抓進刺史府的人,先得痛打一頓早就是神州通行的慣例。刺史府流行的一句是“老實交代,免受皮肉之苦”。幾名由責任心較強的胥徒侍候的殺手,此時已經趴在地上,隻剩下呼出的氣。同伴見狀,趕忙說出幕後指使之人和藏匿的巢穴。隨著趙淮浦一聲“嚴加看管”,胥徒們將這些殺手拖到大牢。
當肚子裏麵的火氣漸漸散去,趙淮浦開始意識到問題嚴重。事情鬧到如今這種地步,朱友徽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朱友徽對付趙淮浦可以采用明的和暗的兩種策略。明的,依照朱溫給朱友徽的全力,直接罷黜趙淮浦。趙淮浦不肯,就等於謀反。謀反的結果是族滅。前任亳州刺史田厚澤,就是有人誣陷他企圖謀反,一家一百四十三口,包括剛滿周歲的孫子,全部棄世。暗殺是控鶴軍的強項。這幾年不知有多少能人善士被控鶴軍暗殺。朱友徽接任亳州控鶴君都虞候以後,趙淮浦就加強了戒備和保護。趙淮浦曉得,朱友徽也忌憚自己手中的幾千私兵。誰能保證趙淮浦一定就是田厚澤?束手就擒,等候淩遲處死。萬一趙淮浦也來一個魚死網破,怎麼辦?逼反了趙淮浦,對朱友徽也沒有什麼好處。公開不敢,暗地裏殺人也就越發重要。這些年,趙淮浦一直招募好手,加強保護,防止出現意外。
見趙淮浦陷入沉思,站在一旁的張博緣趕緊提醒。
“大人。得抓緊時間做一些準備。今天派出去在春花院行凶的控鶴軍兵士已經死了好幾名。朱友徽依仗其特殊的身份以及天生暴虐乖戾的性格,肯定會召集控鶴軍兵士,直接來刺史府向大人要人。大人怎麼交?隻要朱友徽說一句大人企圖謀反,就可以族滅大人。任何僥幸,企圖妥協,隻能是自取滅亡,怨不得別人。古人雲,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生死攸關的事情,猶豫不得!想想韓信,當年就是猶豫不決,錯過大好時機,而最後變成劉邦砧板上的肉。大人,是到了該當機立斷的時候了!大不了最後歸附吳國。”
趙某不能再猶豫不決,首鼠兩端,得下狠心。
早上,趙淮浦對著銅鏡,看見自己兩鬢的白發,感慨萬千。好像還沒感覺,再過幾年就是六十花甲了!死了,都已經不算早逝了。想想,還能活幾年?高堂明鏡悲白髪,朝如青絲暮成雪。趙淮浦不禁聯想起了自己的人生景願和宏偉壯誌。用不了幾年,趙某就將是一堆枯骨。比趙某小一歲的李克用都已經死了!什麼宏圖大業,統統都是令人思之發笑的春夢。當初,要是沒有豁出去的勇氣,怎麼可能會有今天的趙淮浦?是到了該下決心的時候了!趙淮浦越來越感覺自己身上的銳氣一點一點地在消退。就算趙某什麼野心都沒有,朱友徽會讓趙某安生,放過趙某?做夢!等到族滅的時候再想起後悔都已經完了。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主動出擊,死個痛快,就當趙某當初跟隨黃巢造反失敗被朝廷族滅。
“王廷超馬上調集軍隊,秘密進入亳州城,布置在城內,加強對刺史府的保護。趙忠甫和劉道傑帶著刺史府胥徒加強對刺史府的警戒,同時加強對亳州城的巡視,以防不測。要做到外鬆內緊,切勿讓人引起懷疑。倘若朱友徽攻擊刺史府,馬上予以殲滅。”
等一切都安排妥當,趙淮浦動身前往天清觀。
眾所周知,天清派是河南很有影響力的道教教派。大大小小的天清派道觀幾十座,道士上千人,信眾數以萬計。這些年,創派掌門姑射真人致力於慈善事業,天清派在民間的威望極高。姑射真人神通廣大,上通廟堂,下通江湖,仿佛就是吃著人間煙火的神仙,沒有她解決不了的事情。在亳州,除了控鶴軍、刺史府,就天清觀最有實力。
趙淮浦跟姑射真人很有交情。以往,趙淮浦遇到什麼難解的事情,總是去天清觀找姑射真人商量,而姑射真人也總是能給趙淮浦找到解決的方法。姑射真人雖然已經羽化,但天清觀和天清派還在。眼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趙淮浦很需要支持,在亳州這個地方能使得上力的也隻有天清觀和天清派。
“那些控鶴軍兵士也太肆無忌憚了!”
渡過渦水,剛踏上碼頭,秋水就說起發生在春花院的事情。白玄靜接話說:“師妹不曉得,這種事情不是今天才第一次發生。亳州城人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你去阻攔,輕則說你犯了妨害公務罪,重則說你犯了暴力阻礙執法罪。師妹不曉得,朱友徽全是先殺人然後再給你按一個罪名。若不是掌門師弟先動手,師姐還真不敢動手,免得給天清觀帶來麻煩。”
“那也不能看著他們殺人。”秋水給石柏找理由。
“是啊。”白玄靜接話。“看著他們殺人,既自私又冷酷。就是因為自私、冷酷,才使得今天你被殺,明天我被殺。當初人人都能夠伸一伸手,就不會發生今天這種不分青紅皂白殺人的事情。可就是怕,最後縮手。自私、冷酷更多的時候是害人害己。”
“師兄,會不會有麻煩?”秋雨頗為擔心。
“一時還無法說。師兄方才也是倉促之間出手,沒想那麼多。沒有我們,他們肯定殺了人揚長而去。現在就不同了。燙手的山芋已經到了手上。孫子說,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人有時候很賤,沒有退路了,才想起反擊。師兄倒覺得,不管有沒有麻煩,今天都應該出手。這世界,一點麻煩都沒有的事還真沒有。就像師姐方才說的,若是當初出手幫一幫,哪會有今天這種事情。沒麻煩實際隱藏著大麻煩。”
“師兄說得對。就好比人與人之間,凡事都悶在肚子不說反而不好。有什麼不痛快的事情說出來就好了。既要顧臉麵又要顧屁股,怎麼顧得過來?”
“師父羽化前也得罪過控鶴軍多次。”
“可今天在春花院好幾個控鶴軍兵士讓那些打死老虎的護院給殺了。若是敵人,他們肯定會說人是他們殺的。現在殺的是控鶴軍兵士,他們肯定會將殺人的責任全推給我們。控鶴軍是亳州的老虎,刺史又不敢承擔,麻煩就會很大。”秋雨頗為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