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柔分動而明,雷電合而章。——《周易》
徐榛的堂兄徐知詢前來希聲社總社拜訪石斛。
李君惠是樂坊琴技的佼佼者,離開樂坊肯定引起注意。豪門置業當家李鯤,說得上是金陵富有的人之一。常言道,飽暖思淫欲,饑寒生盜心。李鯤發達之後,常在金陵的教坊尋歡作樂。見李君惠突然不見了,李鯤就去問樂坊使上官綺麗。李鯤有錢有勢,上官綺麗隻得如實相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李鯤聽罷,心裏大喜。
李鯤得知石斛家和壽木店被燒,立馬準備將這特大消息報告給徐知詢。就在李鯤見徐知詢前,徐知詢接到了丈人李簡送來的書信。拆開一看,徐知詢頓時感到冰涼。還是丈人說得對,趕快收手吧,免得引火燒身。常言道,手肘子爛了往裏拐。我好歹也是親生兒子,都督這個位置遲早會傳給我。剛寫了回信讓送信人帶回去給李簡,李鯤來了。剛一見麵,徐知詢就劈頭將李鯤狠狠地罵了一通。徐知詢說:“以後不了解情況,你就不要給我出餿注意,差點給你害死。你以為他僅僅是一個壽木店少東主?告訴你吧,他是我爸的采訪處置使!”
“他是采訪處置使?”
李鯤一陣驚愕。李鯤聽說過徐溫委任了采訪處置使秘密監視將帥和官吏的舉動,但不曉得誰是采訪處置使。石斛是徐溫的秘密采訪處置使,李鯤怎麼想都想不到。怎麼可能呢?李鯤橫想豎想就是想不通。什麼叫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就是你沒想到。
“給我閉嘴!他的采訪處置使身份是一個秘密。泄露了秘密,追查下去,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原先的那些籌謀都收起來。你還想將采訪處置使逐出金陵?已經進行的計劃,你統統給我中止。萬一出紕漏,我滅你族。”
已經開始實施的計劃怎麼中止?李鯤遇到了大麻煩。
這個一了百了的計劃由賓客顧嚐膽提出,李鯤去向徐知詢征求過意見。得到了徐知詢點頭讚同,李鯤才讓賓客顧嚐膽去找人實施。讓誰去做?冼廉州選了楊千裏。冼廉州相信楊千裏的能耐。這些年,楊千裏就做了好幾起別人不敢做的生意。冼廉州耳聞,楊千裏跟石斛是朋友。朋友下起手來,肯定更容易成功。楊千裏沒接這趟生意。已經收下了客人的酬金,不好退。冼廉州也不想退。這份傭金太誘人。物色了幾天,物色到一個人。
“大人放一萬個心,絕對不會出現紕漏。就算萬一失手,也不會牽涉到大人。”
得到李鯤的保證,徐知詢同意計劃繼續進行。
人是物色到了,可石斛已經離開金陵不知去向。過了半個月期限,這份豐厚的酬金退還到了冼廉州的手上。冼廉州依照雇主留下的聯係地址,去找雇主。冼廉州得到的答複是契約依然有效。冼廉州正著手物色人,石斛回到了金陵。
物色了好幾天,冼廉州終於物色到一個人。石斛組建希聲社,三天兩頭在外麵,行蹤漂浮不定。殺手決定在金陵等。白雲觀是藏龍臥虎之地,石斛的那些兄弟又不是吃素的貨。還沒有動手,就已經成了甕中之鱉。“不用逼了。”石斛說:“他們這一行的行事準則,誰都清楚。我們做生意為了活,他們拿人家銅錢殺人也是為了活。放了他!”
想不到,殺手感激石斛不殺之恩,前去警告冼廉州,望他轉告雇主,好自為之。冼廉州這才想起楊千裏的警告。想了好久,冼廉州決定退還定金。李鯤想的可沒那麼簡單。萬一泄露出去還了得!隻有死人才能保證不開口。李鯤遣手下綁架了中間人。酷刑之下,中間人隻好說出從哪請殺手。一路追蹤,最後追到了冼廉州。就在秦淮河花船上,李鯤的護衛馬躍澗勒死了冼廉州,沉屍揚子江。殺手不曉得,自己一次好意警告,害死了四條人命。
李鯤連歡都沒尋,就匆匆離開樂坊,前去將情況報告給徐知詢。
“是條好把柄。可如今誰能動得了他?徐玠?陳彥謙?嚴可求?都不行。他是采訪處置使,身後又站著我伯父。就算徐知誥翻臉不認人,我伯父不讓動,他敢動?”
“都督可以。”
“那也看我爸願意不願意。我爸不願意,天塌了也沒事,看看鍾泰章就曉得。乞子(徐知誥)還想將他抓起來治罪,可我爸不同意。我爸非但沒讓乞子治鍾泰章的罪,還讓乞子跟鍾泰章結為親家。隻要我爸不同意,什麼事都不是事。”
徐知訓在廣陵用鐵鞭將吳王身邊的親吏活活打死,沒有一個人敢放一個屁。不是你做了什麼事,而是誰做了什麼事。犯法不犯法,不看什麼事,而看什麼人。這道理,徐知詢年紀雖然不大,卻很懂。事情就這樣放過去算了?徐知詢又心不甘,情不願。想了幾天,徐知詢最後決定將事情告訴給徐溫。
什麼時候去將事情告訴徐溫,徐知詢想了好幾遍。以下級見上級的形式見,還是以兒子見父親的形式見。想起徐知誥平時在徐溫前的言行舉止,徐知詢決定以兒子見父親的形式將事情告訴給徐溫。等徐知詢將事情描述完畢,徐溫說:“你堂妹嫁給李彥信,你是姐夫;嫁給石斛,你也是姐夫。沒哪個特別親。你現在年輕,更要跟各種人搞好關係。下麵沒有一班忠於你的人,爸就是將都督這個位置交給你,你也守不住。你要學會用人。那個琴妓,石斛又不是弄來給他自己,就算弄來給他自己,也不過一個琴妓,也犯不上大驚小怪。爸看,過些時間,去看一看石斛。他若是意願幫你一把,對你將來肯定大有好處。”
徐知詢決定第二天就去拜訪石斛。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冤家多堵牆。像徐知詢這樣的冤家,更不能有。石斛不想攀附徐知詢,也不想跟徐知詢結冤。得知徐知詢來訪,石斛快步走出總社大門迎接。“八哥!”石斛拱手說:“今天怎麼有空?”
滿臉的笑容,甜甜的聲音,讓人感到彼此關係很親很親。石斛叫徐知詢八哥,是跟著徐榛。石斛跟徐知詢認識是在徐淵慶生的宴席上。當時,徐淵說:“自家人,用到他時,不幫忙,看伯父怎麼收拾他。”徐知詢隻比石斛大兩歲,如今是行軍司馬,忠義節度使。
徐知詢雖比石斛大兩歲,可江湖經驗卻遠遠不如石斛豐富。見石斛一臉笑容,就放鬆了下來,徐知詢拱手說:“八哥哪一天有空?今天是特意來。”“謝謝八哥!”石斛手一拱。“快請進!”石斛引路,兩人進入中堂,在榻上分左右就座。燕微子獻上清茶,退出中堂。
“讓八哥先來看小弟,著實有些不該。”
“不主動來,想讓你主動去看八哥,好像是不可能了。希聲社組建以來,八哥一直想過來看一看。可惜,晚上不方便,白天又抽不出時間。八哥去看伯父,說起你。今天,八哥特意來看看,能不能幫上點忙。”
“謝謝八哥!”石斛手一拱。
“不用客氣。隻要八哥能幫上忙,你隻管說。”
“眼下還沒什麼事情,將來遇上,小弟肯定會說。我們吳國沒幾個人不曉得希聲社都統的背景。公開還不至於有,暗地裏就難說了。前幾天,有個殺手企圖行刺小弟。”
“有人企圖行刺妹婿?”徐知詢故作驚異說。
“生意場上,公開競爭不過,暗地裏下手,非常正常。誰指使,小弟也沒去多問。小弟曉得,這些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殺手,嘴都很硬。問了也等於白問。小弟自作聰明,將殺手給放了,企圖來一個順藤摸瓜,找到幕後指使者。想不到,如泥牛入海,音蹤全無。八哥麵前,小弟都有點不好意思再提起。”石斛說著就笑了起來。“小弟這人真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幸虧,曉得此事的人沒幾個。”
“最聰明的人有時候也會犯糊塗,妹婿不必在意。”
“小弟聰明,就不會做出這種蠢事。八哥別將此事告訴叔父,免得給他笑。”
“妹妹曉得了沒有?”
“哪敢告訴她?她曉得,小弟這臉皮真沒地方擱了。”
兩人聊了將近半個時辰,徐知詢起身跟石斛告辭,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了希聲社。
李彥信找了好幾天,沒找到一個人影,起身前往金陵,將事情報告給徐知詢。“你真的是不要命了。”徐知詢高聲說:“他在幫我爸查案!”徐知詢恢複原聲說:“查案的時候,你還想別人曉得自己的真實身份?你知道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采訪處置使?”
“采訪處置使?”李彥信驚訝之餘,頓時就泄了氣。
“你是我小舅子,姐夫才跟你說。他在外麵的身份似真似假,他做的事情,你說能是真的嗎?這事千萬別給姐夫傳出去,懂嗎?”李彥信點了點頭。“姐夫早就準備做了他。一聽說是白記壽木店少東主石斛,沒一人願意接這趟生意。姐夫花了重金才請來了聶克勤。結果怎麼著?沒動到他的一條毫毛,自己倒反先成了人家甕裏的烏龜。姐夫已經下令通緝,不除去,必成禍根。姐夫伯父的脾氣,姐夫最清楚。若是曉得有人企圖打他女婿的主意,他那張老虎嘴,可不認人。強起來,我爸也拿他沒辦法。右龍武統軍錢鏢的女兒錢潤玉,姐夫見過一麵,一點也沒比徐榛差。姐夫去給你做媒。”
送走徐知詢,石斛準備抓緊時間還掉心債。無論如何,心債背在身上非常不舒服。一條藤上的瓠瓜長得都差不多。石斛這樣做也是想求心安。石斛讓高媒部主事狄生商先了解一下具體情況,也好確定提供些什麼樣的幫助。
“王公人、王國人是從外地來金陵的一對兄弟。老家在哪,就不清楚了。兄弟兩人一死,家中已經沒有其他親人。”
自從被周勝殷雇傭,公人和國人兄弟一直就將貨船當成自己的家,吃住全都在船上。雖然不是石斛殺了他們兄弟倆,可他們兄弟倆卻因石斛而死。如今兄弟倆已死,又不曉得有沒有親人活在人世。石斛就算想求心安都已經不可能。
當初在雷池,石斛的一切努力都白努力,周勝殷沒有回家。呂夷則去了周勝殷家,回來後告訴石斛,周勝殷還沒有回來。被雷池水匪逮住殺了?棺材蓋沒打開悶死了?棺材進水或傾覆溺死了?或者上岸後路上碰見了土匪?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差錯,石斛不曉得。總之,周勝殷沒有回家。周勝殷的孩子長大後應該找石斛報仇。是石斛導致他們的父親沒有回家。
在狄生商的陪同下,石斛去周勝殷家。路上,狄生商將探聽到的情況告訴給石斛。“原先靠條貨船揚子江上下跑一跑,家境還馬馬虎虎。貨船沉沒,金陵開銷大,日子也就捉襟見肘了。”到了周勝殷家,介紹寒暄完畢,狄生商就向周勝殷的新婦說明了來意。
“都統這次前來,看看夫人,順便了解一下夫人家裏的情況,看能否幫上點忙。”
“當初他要搞貨運,小婦就不那麼讚成。如今不僅貨船沒了,連人也沒了。這條貨船是當初舉債打造,到現在還沒有全部還清。就在你們的前腳,一名債主剛走。”
“還有多少債沒還清?”
“還有將近兩百來兩沒還。利滾利,根本就沒辦法還清。為了還債,小婦賣掉了原來的房子。現在隻剩下這間破屋了。見小婦無力還債,已有債主打起了小婦女兒的主意,要小婦將女兒賣給人家做小妾或者家妓。”說著,李氏就眼淚汪汪了起來。
“債還清了,是不是還好些?”
“至少不會有人逼著小婦賣女兒。”
“今年幾歲了?”
“連頭搭尾才十七。”
“說來也算成年了。”
“原本跟甄記瓷器行的甄會俊有結親意向,她爸一死,就沒有再提了。”
“夫人舍得不舍得讓女兒出去做事?”
“日子都到了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麼舍得不舍得。原本一家全靠她爸跑貨運維持。她爸一沒,立馬就斷了經濟來源。三孩子,光吃飯,都得花不少銅錢。小婦一個婦道人家,到哪裏弄去?若是能賺點銅錢,也可以顧一顧這個家。”
“夫人,你看,這樣行不行?夫人欠的債由都統給還了,你女兒就到希聲社,做一些端茶送水的事情。薪資肯定不會低。”
李氏內心一陣激動,趕忙屈身準備下跪給狄生商和石斛叩拜。狄生商連忙伸手一把扶住李氏。“萬萬使不得!都統也是看在故人的份上才這麼做。”狄生商從袖袋內掏出三百緡存銀憑據交給了李氏。李氏就是將自己賣了也不值幾兩。三百緡,買侍兒都可以買幾十名。李氏雖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麼好的事情,還是淚眼汪汪地接過狄生商的存銀憑據。
“這是三百緡憑據。其中兩百兩夫人用於還債,一百緡暫時用於家裏開銷。”
“都統的大恩,小婦隻能來世再報。”
“夫人不必放在心上,這都是緣!夫人,令愛馬上跟在下走,還是過些時間再到希聲社?”
“馬上就跟狄主事和都統過去。靜兒,你去收拾一下行頭。”
“無須帶行頭,希聲社都有。”
狄生商和石斛起身跟李氏告辭,帶著李氏的女兒周靜離開周家。“狄兄先回,小弟順道去拜訪一下李慎肇。”石斛跟狄生商分手,前去看李慎肇。說明了來意,李慎肇說:“都統稍等,小吏派人去叫。”“這樣不好。”石斛說:“還是讓小子前去找。”
沒辦法,李慎肇隻好陪石斛一起去找方平。方平是李慎肇麾下的一名牙校。見都虞候李慎肇陪石斛前來找他,方平真是受寵若驚。石斛當麵對方平表示感謝。
“都統客氣。仆隻說了句話,連舉手之勞都不是。”
“夷則當時被圍攻,其他人不說,唯有方兄說,說明方兄心關切而不冷漠。”
“都統過獎!過獎!”
“方兄行伍出身,殺戮原本就比普通人見得多。麵對殺戮,竟然還能不漠視,小子非常佩服。方兄,小子說的可是實話。想想神州人,就喜歡看別人殺,喜歡看別人被殺。當地痞流氓猖狂時,誰說過話?方兄你說呢?”上了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誰想過自己在殺人?“就要到吃飯時間了。小子想請方兄一起吃頓飯,不曉得方兄肯不肯賞臉?”
都虞候就在一旁,方平賞了臉。三人起身前往子仁齋吃飯。趁著酒酣,石斛當著李慎肇的麵,直接挖李慎肇的牆腳,邀請方平加盟希聲社。隨著土匪之間衝突的減少,死亡的可能性在減少,上升的機會也在減少。第二天,方平前來白雲觀投奔石斛。
轉眼就到了端午節。
生意人喜歡節日又討厭節日。節日繁忙的生意可能會帶來豐厚的利潤,但碰到節日生意人又不得不厚著臉皮去拜訪客戶,希望以後能多多照顧生意。希聲社成立的時間不長,更需要跟客戶搞好關係。為此,石斛特地組建了一個專門主事公共關係和情報收集的髙媒部。主事狄生商曾在鎮南節度使危全諷家做過典謁,這次投奔希聲社由魯揚聲引薦。
石斛今天準備拜訪的客人裏麵,第一位客人就是朱雀門當家徐淵。“先去朱雀門。”石斛坐上了馬車。車夫孔木鐸駕起馬車,前往朱雀門。石斛到達朱雀門時,於苓手提籃子正準備上車。一見石斛前來,於苓對車夫董左石說:“董大哥,不去了。”於苓朝石斛迎了上去。石斛向孔木鐸手一拱,就起步向於苓走了過去。兩人一碰麵,於苓立馬就轉身。石斛向門前的家丁拱了拱手,就和於苓一道,踏著台階,進入了朱雀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