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去哪?”
“還能去哪?縣主特意叫婢子給公子送粽子。”
“謝謝你家縣主。”
“要謝,公子自己進去謝。”
“先去看一下伯父,再去看徐榛。”
“大家看龍舟去了。”
“你家縣主怎麼不去?”
“縣主不想看。”
“除了想看黑啞啞的人頭,龍舟確實沒什麼看頭。”
石斛跟著於苓前往雲思苑。門內仆役、侍兒路上碰到於苓和石斛兩人,退到路旁俯身讓道。石斛眼中少有尊卑之分,總是很有禮貌地拱手回禮。石斛瞟了一眼於苓說:“小子感覺你越來越漂亮。”於苓頭一側,看了石斛一眼,含笑說:“公子跟誰說?”石斛說:“小子跟於苓說。”於苓笑了起來。這燦爛的笑容,就像雨後的彩虹。
“小子真是笨蛋,以前怎麼就沒好好看。”
“以後好好看。”
“是要好好看,尤其是像小子這種人。”
“公子一定會逢凶化吉,平安無事。”
“謝謝!”石斛手一拱。
“隻要不是公開,暗地裏,小子身邊眼睛多,問題倒不是很大。”
“公開暫時應該不會。不久前,縣主還為公子專門跑了一趟都督府。”
“讓她費心了。”
“以後公子要多疼一點。”
“不僅是她,你也一樣。這些時間,你和你家縣主肯定替小子操了不少心。小子最恨讓關心自己的人操心。堂堂男人,讓關心自己的女人操心,根本就是極其無能的表現。”
“婢子倒沒什麼操心。婢子相信,無論是什麼樣的難題公子都能化解。”
“能化解,不能化解,你都不需要操心。你曉得,操心也是白操心。與其白操心還不如不操心。你和你家縣主快樂,更能幫助小子化解危機。”
單純和艾容俯身站在門的兩旁迎接。石斛向單純和艾容行了禮,就和於苓穿過門洞,進入了雲思苑。此時的雲思苑,除了偶爾響起的鳥鳴聲,非常靜。於苓說:“縣主在水亭。”沿著花徑,石斛跟著於苓前往水亭。苑中的樹木蒼翠,池中的蓮花已經綻放。綠中點紅,一眼就讓人感到心曠神怡。石斛前來,徐榛還真沒想到,幾乎是小跑出了水亭。
“公子陪縣主在苑內走一走,婢子先將粽子拿到閣內去。”
“小子先吃一個。粽子隻是個粽子,心意重要。”
沿著閣道,三人進入水亭。水亭中架著繡床。石斛站在一旁,看著上麵的刺繡。徐榛含笑說:“繡得不好,可不要笑。”石斛身子一轉,在欄凳上坐了下來。徐榛緊跟著坐在石斛一側。石斛手一伸,拿起了徐榛的手,手心手背看了一遍。“想不到,你一個大縣主還有這麼一雙手。”徐榛抽回手,含笑說:“就會哄人。”於苓拿出一個粽子,準備剝粽若。“小子說的是真話。”石斛說著站了起來,拿過於苓手中的粽子,解開了棕繩。
“公子喜歡什麼,讓縣主給公子繡。”
“喜歡什麼,連小子自己也不曉得。”
石斛剝開了粽若,咬了一口。“好吃。還沒吃過那麼好吃的粽子。”“那就多吃幾個。”“剛吃過飯,肚子再大,也吃不下。”徐榛和於苓看著石斛吃一個粽子。“公子陪縣主,婢子先將粽子拿到閣裏去。”於苓一手提著小食盒,一手拿著粽若,離開了水亭。
“陪小子走走。你的雲思苑,小子還沒好好走過。”兩人起身,出了水亭。閣道兩旁的水池中白色的蓮花點綴在層層蓮葉上。水池邊的樹木一片青翠,一株稠李正在綻放。“這麼漂亮的雲思苑,造一個還真是不容易。”石斛欣賞著雲思苑,忽然冒出一句。“不容易就不造。”徐榛走在石斛身邊,應了一句。
“不能不容易就不造。小子不能改變你已經習慣了的生活。希聲社開業以來,生意還算不錯。不出意外,將來應該能造得起。”徐榛身子一斜,碰到了石斛的肩膀。石斛伸手摟住了徐榛,沿著花徑,繼續踱步。“小子一直想來說一聲抱歉,可就是抽不出時間。”
“為何要抱歉?”徐榛不禁一愣。
“小子為自己給你帶來難受抱歉。”石斛說得一本正經,沒有一絲玩笑的語氣。“小子能感覺得出來,那段時間,你肯定非常難受。”那段時間裏麵,徐榛確實不舒服。“小子堂堂一個後生,著實不該讓你感到難受。”
“看來,還是我爸懂你。”徐榛笑容蕩漾了開來。
“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要難受。你不曉得,人一難受,就容易皺眉頭。眉頭皺多了,就容易老。小子真希望你永遠開開心心,無憂無慮。這次惹禍上身,完全是個意外。小子現在是希聲社都統,手下兄弟好幾百,根本就不會有事。今天端午節,希聲社剛開張,一些客戶要走一走,小子就不能多陪你了。不要替小子擔心,肯定一點事也沒有。”
石斛陪徐榛逛了一圈,就離開雲思苑,拜訪客戶去了。
石斛走後,徐榛就在院子裏蕩秋千。長長的羅裙在半空中飄舞,儼然就是飛天仙女。祁攸寧和任其心連連驚叫,“縣主,低一點,低一點。”徐榛卻是興奮異常,秋千越蕩越高,頭都差一點要朝下。直到香汗淋漓,徐榛才在祁攸寧和任其心的攙扶下,下了秋千。香湯沐浴完畢,徐榛來到了花亭。於苓焚起了沉香木,徐榛準備開始彈琴。
“縣主下次蕩秋千時,千萬別蕩得那麼高。”
“曉得了。今天確實有點發癲。”
“公子在縣主邊上,縣主就是蕩得最高也沒關係。反正,公子會接得住。婢子就算墊在下麵,縣主都可能會摔傷。”
“以你的說法,嫁給他,就是蕩個秋千,也安全多囉?”
“那還用說?普通縣主,就像婢子一樣,一來自己做不了主,二來根本就找不著,沒有辦法,隻好拿野鴨當鴻鵠。有鴻鵠,誰願意選擇野鴨?”
徐榛撥動琴弦,彈起了《明月》。
徐淵去看劃龍舟,碰到了嚴可求。開始時,嚴可求也對徐淵準備選賣棺材的石斛作女婿也有些不解。自徐淵慶生那天見了石斛一麵,以及隨著調查的深入,嚴可求也慢慢理解了徐淵準備選石斛作女婿的原因。不是利益需要,石斛確實是一個難得的女婿人選。當初,嚴可求做徐溫的賓客,也是徐淵引薦。說起來,嚴可求有今天離不開徐淵。
“有幾句話想跟徐公私下說一說。”
“好。老哥也正想跟老弟聊幾句。”
找了一個涼亭,四周兵士崗哨一站,兩人就聊了起來。
“徐公曉得不曉得後生的底細?”嚴可求單刀直入。
“江湖翻轉,陰陽顛倒,沒底細也有了底細。”徐淵沒有回避。“老哥當年販私鹽,做海盜。誰還會去翻老哥這些老底?殺人放火等這些個為非作歹的事情,有幾個沒做過?過去的都已經過去,我們何必將這些陳年舊事放在心上?老哥的看法是,跟過去一刀兩斷。”
“別人可不一定也這樣想。項梁借楚懷王翻江倒海。小弟怕的就是這個。”
“老哥曆史不是很懂,總覺得老弟想得過遠了。真能翻江倒海,也不會崩塌。蟈蟈叫得最響,可沒用。讓人湮沒,可以殺了沉屍,也可以置之不理。老弟若是沒人理睬,是不是到現在還是默默無聞的一個胥徒?羋心替人放羊時,誰曉得他是楚懷王的孫子?老哥聽說桓王李休遭控鶴軍襲擊,一家殞命。老哥相信這不是傳言。老弟為何不相信?所有人都相信,自然就不會有老弟擔心的事發生。茅坑越掏越臭。還是不管他為好。老弟和知誥侄兒的那點過節,老哥幫老弟調解。老弟向家弟的建議是忠貞的表現,知誥侄兒應該懂。老弟不希望,老哥也不希望,養一個白眼狼。那後生就放在那吧。賣棺材的人沒必要跟他一般見識。”
自徐溫專政以來,嚴可求確實做了不少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徐溫讓嚴可求輔助徐知訓鎮守揚州,主持朝中政務。嚴可求說了許多話,徐知訓根本就不理。結果可好,徐知訓被朱瑾所殺。徐溫雖沒有懲治嚴可求,但已經不像從前那樣信任。嚴可求勸徐溫讓親生兒子徐知詢代替徐知誥鎮守揚州。徐溫非但沒聽,還泄露了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得罪了徐知誥。
“徐公的話,小弟已經聽懂了。徐公放心,這事上,小弟從此是聾啞人。”
時間在一天天過去,生命在一天天縮短。雲思閣屋簷下的燕窩一天天在成形。如今燕窩裏麵的小燕子已經長出了羽毛。用不了多久,小燕子就會羽翼豐滿,飛離燕窩,開始新的生命輪回。什麼時候徐榛離開雲思閣,徐榛在等。徐榛站在步簷上,仰頭盯著看燕子給小燕子喂食。一陣吱吱聲中,小燕子個個伸長脖子乞食。
“真不容易。隻一會兒功夫,兩隻燕子來回七八趟了。常言道,生兒才知父母親。沒做過父母,哪曉得做父母不容易。燕子沒多長時間就會長出羽毛,自己飛去找蟲子吃。人跟燕子又不同,養大至少也得十幾年時間。”
“家境不好,自己能力又差,如今世道,想將孩子養大都不可能。所以,娘子希望找一個家境好的夫婿,也是為了將來養孩子的需要。”
“他的家境可不那麼好。”
“姑且不說縣主找什麼樣家境的人都無關,公子現在家境不好,不等於將來家境也不好。單憑朱雀門女婿、吳國都督侄女婿的名頭,想做什麼樣的生意都能做得成。更何況,以公子的能耐,就算沒有這些名頭,輝煌也隻是時間問題。據婢子得到的消息,希聲社的生意現在就像天氣一樣,越來越熱。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希聲社儼然就像是吳國最大航運商。帆船的數量,也由原先的十六條,迅速增加到數十條,而且數量還在不斷地增加之中。婢子甚至懷疑,用不了多少年時間,公子都有可能超過大家,成為金陵首富。”
徐榛不禁想起銅鑼寺無相和尚的話。“縣主福氣好。將來就是選一個乞丐做郎君,用不了多少時間,乞丐就是富豪。”無相和尚的話,徐榛相信,鍾夫人相信,徐淵也相信。隻要人不錯,做富豪隻是時間的問題。
“總不能像螞蝗一樣一輩子黏附在老丈人身上吃飯。就說娘家最好,終究是娘家,也得自己的郎君有能耐才行。你還希望自己將來看兄弟臉麵吃飯?大哥對我最疼,可惜走了。二哥熱中於官場,家裏的事情都由三哥在料理。他和我畢竟不出自同一個娘胎。我是女兒,就說我爸最疼我,還希望將來回娘家爭家產啊?我想都沒想過。”
“婢子也隻是打個比方說一說。”
徐榛看厭了燕子喂食,離開雲思苑,前往如薺齋看徐淵。剛踏上庭院,徐榛就看到總管徐福站在父親一旁說話。徐榛走過庭院,兩手微提著羅裙,踏上石階,站到了步簷上。徐榛挪動腳步,來到茶幾旁,提起紫砂壺,給父親前麵的茶盞添茶。
“榛兒,坐下來聽聽石郎希聲社生意怎麼樣。”
徐榛在徐淵下首幾子後就坐,於苓站在徐榛一旁侍候。
“縣主,公子的希聲社生意好得不得了啊,用日進鬥金根本就不能形容。從開業到現在短短的半個來月時間,希聲社通過萬通錢莊來往的款項已多達三四十萬兩。據掌櫃倪壽農猜測,希聲社開業以來,至少已經賺到了二十萬兩紋銀。希聲社滯留在萬通錢莊的紋銀至少有八萬兩。僅這八萬兩,就可以讓萬通錢莊一年賺得將近一萬緡的利息。”
“以爸看,過不了多久,首富的位置就可以讓給他了。”
“爸舍得啊?”
徐淵端起幾上的茶盞,呷了一口清茶。
“有什麼舍不得?爸還真的準備活一萬年?石郎真成了首富,那也是榛兒的福氣。”
“希聲社開業的當天,都督府就從希聲社訂購了十萬斛軍糧。沒多少時間,就將十萬斛軍糧交齊。都督府又向希聲社訂購五十萬斛軍糧,支付了五十萬兩定金。金陵的米價,跟去年相比,已經下降了很多,還是需要兩千一百文一斛。希聲社賣給都督府的軍糧比市價便宜竟將近三成,隻要一千四百文一斛。看來,公子從洞庭湖進來的糧食非常便宜。”
“金陵的商人誰不曉得洞庭湖糧食便宜?就是沒辦法去運回來。去年,錢記米行東主錢通渠來找我,希望能和李簡融通融通,讓他的糧船能順利進出洞庭湖,利潤四六開。糧船還沒出鄂州,就給水匪劫走了。所有的銅錢丟進了揚子江。”
“仆還真佩服公子的膽識。”
“赤腳不怕濕了布鞋。不搏一搏,怎麼可能有發家的機會?”
“那是。希聲社金陵分社準備在金陵開了米行,店麵都已經選好了。隻要米價比其他米行便宜一成,就會搶光生意。前幾天,仆湊巧碰到胡記米行東主,談到此事,已經憂心忡忡起來了。這幾天,米行的生意特別清談。金陵還有餘糧的市民就等希聲社米行開業。有人擔心金陵米行會結盟一起對抗希聲社。”
“哪又能怎麼樣?難道搗了希聲社的店鋪不成?”
“那些米行東主就是給他十個膽也不敢。大家,據仆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報告說:希聲社的帆船已經有七十六條,而且這些帆船全部都不是租來的。依照目前的打造成本,像希聲社的這種帆船,一條帆船至少需要四五千緡。仆一直弄不明白,希聲社買那麼多帆船的錢是從何處來的,又為何那麼短的時間內冒出那麼多帆船?”
“這你就別去管了。”
“爸,石斛是不是在做土匪幹搶劫的勾當?”
“你以為那麼好搶啊?去哪搶?怎麼搶?
“縣主,光軍糧這一項,五十萬斛就有七十萬兩。一個兵士一年吃兩斛,一萬人就要用兩萬斛!通常情況,一萬大軍一年中至少需要消耗掉糧食四到五萬斛。如今吳國有數十萬大軍,一年就得吃掉一兩百萬斛食糧。五十萬斛糧食隻夠十萬兵士吃一年。隻要公子能夠順利通過劫匪這一關,光靠糧食一項就夠他賺大錢了。像金陵、廣陵,最貴的物事就是糧食。那些個大戶人家不敢多養侍兒,就是因糧食太貴。大家也想到洞庭湖購買糧食。縣主不曉得,去洞庭湖必須要經過作為複州和鄂州交界的揚子江。複州是高季昌的地盤。高季昌不會為了幾船糧食得罪賊寇朱溫。大家就不同了。再下去,就進入洞庭湖。大大小小的土匪盤踞在那些島嶼上,邊上嶽州現又被大土匪馬殷占據。大家去洞庭湖買糧食,等於給土匪高季昌、馬殷的水軍送船舶。考慮來考慮去,大家最後決定放棄。”
“這些年,你叔父一直為糧食的事情傷透了腦筋。石郎若是能夠從洞庭湖運來糧食,對吳國大大有好處。糧食一便宜,吳國百姓都得實惠。”
“爸,那些種田人豈不是氣死?”
“普通佃農,交了公糧,還有多少糧食剩餘?那些大田主,說不定還真會給氣死。糧食一多,百姓都吃飽飯,自然就不會鬧事。神州百姓,平時欺負一下無所謂,前提是肚子得吃飽。肚子一飽就不會造反。黃巢為何能率眾造反?就是很多人沒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