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這麼一說,石斛不僅賺了錢,還是我們吳國的大功臣了。”
“那是當然。”
“爸,女兒有件事情一直很納悶。”
一名家丁前來稟告,希聲社都統石斛有事請見。徐淵沒想就說:“有請!”家丁俯身退出如薺齋前去門頭通告。“大家沒其他事,仆就先退去。”徐福也請告退。徐淵說:“行。”得到了徐淵的同意,徐福俯身退出了如薺齋。徐淵沒去理徐福,隻管問徐榛:“是不是說來給爸聽一聽?”徐榛說:“石斛創建希聲社的資金,為何不向爸借,而向叔父借。莫非在他眼裏爸還不如叔父親?”徐淵含笑說:“石斛這小子鬼得很。”
“借個銅錢還有什麼玄機?”
“那是。”徐淵不曉得,石斛去都督府借銅錢,是故意哭窮,而不是真窮。幾代人辛苦積攢起來的財富,不用一天時間就可以將它搶劫一空。真正想一夜暴富,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搶劫。希聲社掛牌之前,石斛在鄂州就是做搶劫的勾當。“以爸推測,可能是考慮到自己身後與眾不同的影子吧。去向你叔父借,就是想給自己留一手,萬一你叔父曉得,也能在金陵過一過日子。爸那麼大歲數,見過世麵,他的心思,爸懂。石郎和爸還遠沒有到推心置腹的程度。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將心交給人家,輕輕一捏,就死了。想在如今這個世道生存,求發展,沒有一定的警惕,肯定不行。爸感到很欣慰!”
小廝領著石斛出現在如薺齋前。徐淵走出如薺齋,站到了步簷上。
石斛就在庭院上,屈膝下跪,恭恭敬敬給徐淵行禮。“請起!”徐淵踏下石級,俯身扶起了石斛。端午節剛過去不久,金陵的天已經夠熱。“如薺齋裏麵悶熱,年輕人不習慣,我們還是去水榭聊吧。”徐淵在前,石斛、徐榛等人跟著徐淵在後,一起前往荷花池邊的水榭。
荷花池裏麵的荷花的菡萏已經綻放,點綴在高高低低的荷田中,微風一吹,擺動著柔美的身姿,真像淩波微步的仙子。看著荷花池裏麵的荷花,石斛似乎明白了江南人喜歡荷花的原因。荷花太容易讓人聯想起江南婀娜多姿的娘子。難怪有那麼多的騷人喜歡荷花。
“喜歡不喜歡荷花?”石斛拉了拉徐榛的手,低低問。
“你呢?”徐榛反問。
“小子老家在山裏,沒有荷花。荷花留給小子的印象,多半是書本給的。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真荷花。”
“書上的荷花多半是夏天的荷花。夏天的荷花看了有些陶醉。秋天的荷花,枯枝敗葉,看了讓人感到淒涼。”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秋天的荷花,還是另有一種味道。”
“那是聽的人覺得有味,荷花自己不會也覺得有味。”
“你這麼一說,確實於我心有戚戚焉。”
“榛兒,在跟石郎在嘀咕些什麼?”徐淵轉過頭,含笑問。
“女兒在和石斛聊荷花。”
“夏天,尤其是眼下的荷花好看,秋天的荷花難看。不過,秋天的荷花下有蓮藕,上有蓮子,也不錯。春天蓮藕會重新發芽,掉在淤泥裏麵的蓮子也會發芽。這個荷花池,剛開始的時候,隻有零零星星幾片葉子,現在都差不多要布滿整個荷花池了。人何嚐不是荷花,每天起早摸黑折騰了一輩子,還不是為了蓮藕和蓮子?”
“伯父一說,小子感到一生還真是如此。小子平時不那麼注意,昨天突然發現家母的頭發竟然有好些已經白了。”
“反過來,正說明石郎已經長大成人,也應該有自己的蓮藕和蓮子了。”
徐淵在前引眾人進入了水榭。徐淵、徐榛、石斛三人先後在石桌旁就座。石斛從衣袖中摸出一枚存銀憑據,雙手捧著呈獻給徐淵。“多謝伯父在小子緊要關頭,伸出援手,讓小子度過難關。”徐淵伸手接過存銀憑據。徐淵說:“榛兒都已經要讓伯父出手了,莫非石郎還要伯父冷眼旁觀?伯父出手幫石郎一次,理所當然。真的要謝,以後好好謝謝榛兒。”石斛抬頭看了一眼徐榛說:“徐榛小子一定會好好謝,但伯父更要謝。伯父不想出手,徐榛再怎麼想出手也沒用。關鍵在於是伯父想拉小子一把。”徐淵笑了起來。
“除了還錢,石郎今天來應該還有其他事情吧。”
“小子今天來,還真的有一件事情要和伯父商量。伯父馳騁商場幾十年,無論是經驗、人脈等,小子就是再努力二十年都無法企及。小子依仗自己的一股蠻力,加上江湖朋友的鼎力相助,過關闖將,終於從錢鏐、馬殷那裏運來了目前吳國緊缺的物事。物事運回來了,自然需要賣出去。也需要將我們吳國多餘的物事買回來,運到馬殷、錢鏐那裏,起碼可以做到互通有無。早在希聲社開業之前,小子也已經著人在吳國境內布置了不少的供貨店鋪,但永遠不能跟伯父相比。小子想借助伯父的銷售渠道將他銷售出去。”
“這倒是可以商量。”
“伯父曉得,普通商家從別處運來貨物,需要支付運費。如今,運費所占的比重最高甚至多達七成。這一點,小子賣棺材時就深有體會。伯父麵前,小子也無須隱瞞,小子的運費主要是支付船工的薪金以及來回的開銷。因而,即便低一些,小子照樣有賺頭。由伯父代銷的方式可以有多種。小子想,不如以低於朱雀門平常進價二成的價格直接交給朱雀門來銷售。不知伯父意下如何?”徐淵沒有馬上答複,而是沉思了起來。
“伯父,現在你我是在談生意,其他物事拋在一邊不要去管。
一般情況,商家的貨物進價是個機密。希聲社肯定不會去打聽朱雀門的進貨價格。小子相信,伯父不會報一個離譜的價格,畢竟任何貨物都有一個合理的盈餘空間。有道是,斷頭的生意有人做,虧本的生意沒人做。利潤空間越大,願意做這門生意的人自然也就越多。朱雀門跟與不跟希聲社合作,都必須要去進貨,跟希聲社合作卻可以白白獲得二成的利潤。普通商家麵對這麼好的事情,小子想,很難會斷然拒絕。若是直接開店銷售,伯父曉得,店麵的租賃、人員的雇傭,都得投入大筆的資金。更重要的是,時間不等人。這也是小子直接找伯父合作的主要原因。至於貨物的價格,倘若伯父不滿意,小子還可以讓出五分。”
“就以百中取二十五,由朱雀門負責銷售。”徐淵沉思片刻,輕輕一拍石桌說。
“就依伯父的條件定。”
“具體事宜,石郎回去後就派人跟伯父的管事費宣侯直接聯係。”
徐淵喝了一口茶,繼續說:“石郎,你怎麼能斷定伯父一定會同意跟希聲社合作?”
“伯父比小子懂,商業合作講的是一個利字。朱雀門跟希聲社之間的合作,不止是對希聲社有利,對朱雀門也有利。隻有雙贏的合作,才能成功。希聲社給朱雀門讓利空前,朱雀門自然難以拒絕。跟其他合作不同,朱雀門和希聲社的合作還有一個情字。
正如伯父所說,人生在世還不是為了蓮藕和蓮子。有些事情,伯父不說,小子也明白。不是伯父暗中鼎力協助,小子的希聲社也不會那麼快就能順利開業。單憑這一點,小子料想伯父就不會拒絕。小子雖未做人父,但能體會到父母的良苦用心。小子的父母沒躲到深山老林裏麵,肯定考慮到小子的未來。心腸最硬的人,也會被自己的蓮藕和蓮子困住手腳。朱雀門和希聲社之間的合作有利有情,伯父怎會不同意?伯父,小子說的是否在理?”
徐淵伸手一拍身旁石斛的左肩,不斷點頭。
“聽說石郎準備在金陵城內開米行?”
“小子還準備在其他縣城開米行。具體如何操作,都由龔宰在主事。”
“是不是石郎賣的米價格比別人低?”
“肯定低。”
“其他米行的東主可就恨死你小子囉。”
“小子不會隻管自己肚子飽,不管別人鍋漏。初步想法是以軍糧的價格賣給米行,再以低於市場價一成的價格賣給市民。目前正在和米行的東主談判,結果怎麼樣還沒法說。”
“應該能夠談成,否則他們隻能喝西北風。”
“小子此番前來,還有一事想請伯父能幫個忙。”
“什麼事情,石郎隻管說。”
“希聲社從事的是生意買賣,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小子想,讓希聲社的幾名夥計到朱雀門來幫著做做事,學點管理經驗,也好以後能更好地管理希聲社。那些夥計的工錢,希聲社會給支付。”
“這很好說。回去後,叫他們去找主事沈時成就是。那些個毛頭後生,是應該學一學管理之道。”
“多謝伯父。”
“不用謝。據說,如今希聲社已經有帆船六七十條,不曉得是否是真的。”
“稟伯父,希聲社確實已經有數十條帆船。這些帆船主要用於洞庭湖區的糧食販運。不瞞伯父,糧食生意特別好。剛運到碼頭,就被各地的客商搶走。這些運糧船幾乎沒有什麼休整,卸貨後旋即返回洞庭湖。生意那麼好,連小子當初都沒有預料到。”
“石郎也可以利用這些帆船,做一些代客貨運的業務。”
“小子正在拓寬這方麵的業務,準備以揚子江為主線,將洞庭湖區、彭蠡澤區和具區串聯起來。小子的朋友,江湖上多,商界少。小子這次來,就是希望伯父能多多介紹吳國其他地方的商家能將貨物交由希聲社來運。運費麼,肯定比其他人便宜。”
“這事好辦。伯父以後多給石郎紹介紹介。隻要運費便宜,又安全,實際上無須伯父紹介,他們都會找希聲社。各地衙門之間的貨物運輸,比如糧餉貢賦,石郎都可以去拉一拉。此外,石郎也可以開展客運業務。隻要能保證安全,不坐石郎的船,坐誰的船?航運業實際很有前途,可以說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吳國的商人不敢做,是擔心水匪。這些年,不用說水上,就是陸上,到處是土匪。正是出於保護家園的需要,才取消武禁。像客運,萬一出事,光人命賠償,都可能導致傾家蕩產。安全,無論如何都應該是石郎首先考慮的事情。”
“小子謹記。”
“於苓,你先出去回避一下,大家有幾句話要問一問石郎。”
“爸,女兒是否也需要回避?”
“也行。”
“女兒還是走遠點,免得聽見。”
徐榛笑著站了起來,和於苓一起出了水榭,沿著遊廊遠去。石斛沒去猜徐淵到底要問什麼秘密的事情。徐淵做過海盜,打家劫舍的事情肯定能理解。況且,石斛以流氓對流氓,以土匪對土匪。徐淵手端茶盞,品著茶,看她們三個走遠。
“跟伯父說句實話,希聲社突然冒出來的那麼多帆船是從哪弄來的?”
“稟伯父,小子的帆船是劫來的。”
“伯父就推測是劫來的。從哪劫的?”
“小子組織了一批人劫了朱溫前往洞庭湖的運糧船!糧食交給都督充作軍糧,或買給金陵、廣陵等地的客戶,帆船留給自己用於販運和貨運。”
石斛的話剛一說完,徐淵就大笑了起來。
“這還真是一條發橫財的便捷途徑!真虧石郎想得出來。”
“都督曉得了,會不會有想法?”
“朱溫的糧道一旦中斷,對我們吳國的壓力自然就會減輕。這事對他來說也是大大有好處。就算曉得了,他應該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想法。石郎放心,就算有什麼想法,隻要不幹出格的事情,伯父也會幫石郎開脫開脫。伯父相信石郎不會濫用伯父的信任!”
石斛旋即起身作揖說:“多謝伯父信任!”徐淵擺一擺手說:“坐,坐!這麼多年來,伯父這麼信任的人,石郎還是第一個。”突然,徐淵高聲了起來。“榛兒,爸跟石郎的事已經說完了。”徐榛和於苓回到了水榭。“這麼快就說完了?”徐榛笑著坐回到原位。
“又不是念什麼大乘經,念起來念不休止。”
“希聲社剛剛開張,亂哄哄的事情特別多。小子這幾天就不能來看伯父了。”
“石郎就隻管放心忙希聲社的事,剛剛開張,事情肯定很多。”
“伯父,那小子就先回去了。”
徐淵、徐榛跟著石斛起身。
“如今是希聲社都統了,不能再像以前光溜溜一個人,身邊多少帶個小廝、侍兒。”
“已經有一個侍兒,這次沒帶來。”
“榛兒,替爸送送石郎。”
“還是讓徐榛替小子陪伯父喝茶。”石斛跟徐淵拜別,轉身離開了水榭。徐榛挽著徐淵慢慢走到水榭入口處,駐足目送石斛遠去。“爸,你這麼狠啊,都二十五啊!”徐淵挽著徐榛的手,起步重新坐到石桌旁。徐淵含笑說:“那是你的,爸先給你留著。”
石斛回到了金陵,改行做起了希聲社的都統,徐榛飄在空中的心終於落到了地上。心一踏實,日子就過得快。還沒有感覺,太陽就要西沉。手中的香囊看來還得明天繼續繡。“吃飯。”徐榛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雲思苑的侍兒都會繡,徐榛堅持自己來,弄得站在一旁侍候的侍兒比徐榛還要累。這個香囊,徐榛已經做了好幾天。材料、款式、圖案等,徐榛都想了又想。徐榛做香囊送給誰,不用猜都曉得。早上一起來,徐榛突然決定今天暫時不繡香囊,先到法雲寺還原,原因是徐榛昨晚做了一個夢。夢的內容,徐榛沒有告訴於苓。
“縣主給佛祖許了什麼物事?”
“願望能夠達成,我將請人重塑金身。”
“縣主,給佛像貼滿金箔,那得用多少金啊?”
“沒見識!銅鑼寺都是我媽出資造的。”
“問題是縣主自己沒那麼多銅錢。是向大家要,還是向公子要?”
“我還沒嫁給他,自然是向我爸要。”
“人家說女心外向,還真的一點也不錯。縣主拿大家的銅錢,給公子許願。”
眼前銅鏡裏麵的徐榛露出燦爛的笑容。徐榛身子向前一傾,笑了起來。梳好了頭,徐榛帶於苓前去給父母請安。吃飯時,徐榛談起了還願的事情。“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先去法雲寺燒柱香,告訴佛祖一聲。具體該怎麼做,爸著徐福來操辦。”
徐榛去法雲寺,告訴了佛祖過幾天由徐福來操辦曾經許下的諾言,就準備返回朱雀門。剛出山門,陪伴燒香的家丁常孝悌忽然提起,以往常給石斛運貨的周勝殷船覆人亡。徐榛有了一種去周勝殷家看一看的衝動。經打聽,找到了周勝殷家。以什麼身份去?周勝殷的新婦問起,話都不好回。到了周勝殷家門口,徐榛突然掉頭返回。
“還是東方大哥有空替我去看一看,送點銀兩慰問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