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小婦得盯著點，千萬別讓煮熟的鴨子給飛了。”
“事先準備很必要，但也要坦然麵對。常言道，人算總是不如天算。人有時候如何怎麼努力，就是強不過天。孔子說，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貧道看，不知天命的未必隻有小人，君子也是如此。正因為不知天命，人才會拚命掙紮。像孔子這樣的聖人，也是到了五十歲才知天命。其他人，就更不能說了。天命不可違啊！事情即便真的不能如願，貧道希望夫人也能泰然處之。命運就像是一條套索，越掙紮，勒得越緊。”
“是不是真的難以如願？”
“詩雲，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古來琴瑟相連。有心之琴，隻能是瑟。釋名雲，瑟，施弦張之瑟瑟然也。瑟為秋風之聲，故有蕭瑟之意。楚辭，蕭瑟兮，草木揺落而變衰。秋風一來，萬木凋零而蕭瑟。萬木如此，人在寒風中自然會發抖。由此，瑟有發抖的意思。單就夫人所選字來看，夫人所謀之事，不傾心努力，看來難以如願。”
劉思予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秋雨提來茶壺給劉思予斟茶。
“倘若事情真的如你所說，若水先生，你說該怎麼辦才是？”
“貧道乃山野匹夫，方外之人，能提出什麼值得夫人一哂的建議？”
“狂夫之言，聖人擇焉，更何況是若水先生。”
“夫人既然這麼說了，那貧道就說上幾句，謹供夫人參考。記得上次在幽通觀，貧道好像已經說過，夫人將來暗藏凶險。不過，那也是十年以後的事情。十年之內，夫人定當平安無事，一切照舊，無論是什麼王繼承皇位。貧道覺得，夫人實在不必過於講究到底是哪個王最後繼承了皇位。至於十年以後的事情，貧道曾經說過，一切隻能靠夫人自己，任何王都幫不了夫人的忙。別人貧道不敢說，夫人貧道才敢直言。據貧道說知，夫人縱橫捭闔、交接諸侯的能力，放眼神州，也是無人能及。夫人將這等能耐用於交接諸侯上，多給自己鋪一些後路，還怕將來有什麼事？狡兔尚且有三窟，何況是人？這都是不得已情況下的求生策略。不是貧道故意哄夫人，自貧道出山行走江湖以來，貧道還沒有遇到過像夫人這般閱曆的人。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不用貧道多言，夫人應該可以看得出未來的趨勢。”
“小婦明白若水先生的意思。接下來的時間裏麵，小婦會用心去做。這幾十年中，小婦經曆過的事情，確實非一般常人能比。小婦還沒明白過來，早就已經是山河變色。方才還是威震八方的猛虎，轉瞬之間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無論是成王還是稱帝，刹那間就可以灰飛煙滅。一切真的就像是在夢中。”
“正因如此，目光銳利的人才不會被眼前的虛華所遮蓋。想當初，有多少貴家女子見黃巢春風得意，紛紛投奔黃巢做了姬妾。而結果呢？還不是個個被押到長安腰斬。正如夫人所說，今天稱王、稱帝，明天未必也稱王、稱帝。縱觀如今神州，誰亡誰興，誰衰誰盛，貧道可以肯定，不說是曆經風雨的夫人，就是普通的大梁臣僚也會曉得，除非是閉上眼睛不願意正視。這種事情，貧道還多言囉嗦，也未免太將自己當回事了。夫人，你說呢？”
“小婦不會將沙丘當成靠山。說到黃巢的姬妾，小婦還真認識幾個。想不到，最後是這樣的下場。虛華的表麵還真是害死人。”
“貧道記得孔子曾說過，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神州絕大部分人都是木而不是鳥，根本就沒有自己的選擇權利。倘若給了他們自己選擇的權利，神州會是現在的神州？沒有辦法啊！長在這塊土地上，隻能是任人砍伐。所以，南華真人告誡世人要做無用之木。”
“若水先生，你我雖然隻見過兩次麵，但每次見麵都讓小婦受益匪淺！”
“是貧道從夫人身上領悟到很多人生道理才是。樹木長得直，還是長得彎，都是生存需要。人的許多行為未必一定是自己想做，而是環境逼人不得不去做。範雎不是被魏齊逼得走投無路，也不會從魏國跑到秦國，最後成了秦國的宰相。許多輝煌的背後隱含著無奈。”
“若水先生的話說到小婦的心上。大梁朝野人人隻看到小婦眼前的風光，卻就是沒想過小婦昔日的酸楚。唉，不提這些也罷，提起來讓人心酸。自上次在幽通觀聽了若水先生彈的琴聲，也已經好些時間了。不如趁這個機會，聽一聽若水先生彈的琴聲。”
“秋水，去將琴拿來，就在精舍前的樹蔭下，師兄給夫人彈一曲。”
秋水起身去拿琴，秋雨去搬琴幾，石柏前去梳洗。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精舍前的樹蔭下麵，已經擺放好了琴，焚起了沉香。石柏坐在琴前，微掀長袖，開始給琴校音。
“貧道就給夫人彈一首前來洛陽途中譜寫的曲子，名曰《方其夢也》。”
琴聲響起，劉思予聽著聽著閉上了眼睛，用心去感受這首《方其夢也》。琴聲繞著樹林在飄蕩，劉思予恍惚就在夢境中。待到一曲《方其夢也》的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精舍四周的樹林裏麵良久，劉思予才慢慢地睜開眼睛。
“若水先生，此曲低音甚多，聽來讓小婦感到一種無限的寂寞。”
“南華真人雲，夫恬惔、寂漠、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也。人都有寂寞，隻是喧鬧中的人沒有感覺到。或許，隻有寂寞時，人才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夫人聽出琴聲中的寂寞，一來可能是貧道的心中原本就有寂寞，二來可能是夫人心中的某一角藏有寂寞。貧道的琴聲，和藏在夫人心中的寂寞產生了共鳴，於是讓夫人感到寂寞。”
“如曲名，小婦可能真的是方其夢也。”
“取其名曰方其夢也，是貧道不清楚，此時的貧道是不是夢中的貧道。貧道前來洛陽的路上，經過偃師，訪晤了右衛上將軍葛從周。看到全身癱瘓在床上的右衛上將軍，貧道很是感慨。右衛上將軍的功勳，無人能出其右。不說普通將領，就是刺史，右衛上將軍自己都不曉得殺了多少。可如今手腳皆殘，差不多變成了慘遭呂後毒手的戚夫人。右衛上將軍拚搏一生，莫非就是要想得到這樣的結果？想想真是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