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田雄並沒有鍾雲惠想象中的大驚失色,而是不動聲色地坐下,緩緩地問道:“我以為你一直會醉生夢死下去,沒想到你還會有清醒的一刻。”
鍾雲惠冷笑道:“我是應該叫你植田君呢,還是叫你那雄?”
“這兩個名字你過去都叫過,現在,隻要你喜歡,叫哪個名字都無所謂。”
鍾雲惠走到他麵前,湊近他,幾乎鼻子碰鼻子了:“你倒是挺沉得住氣的,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掌控住了我,即便你有天大的秘密,我都會與你保守下去?”
植田雄不屑地望著她:“難道不是嗎?”
鍾雲惠突然直起身還,仰麵哈哈大笑:“那雄,植田君,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在樹林裏,把初次給了你的那個純情的小女孩嗎?你以為我還會為天下任何一個男人鍾情,而忘記了自己是帝國情報人員的身份嗎?如果你還想在我麵前,保留自己的那份可憐的自尊的話,也可以,那就跪下吧,舔我的腳趾頭,請求我的饒恕!”
“看來,是你自己不了解自己的酒量。”植田雄翹起了二郎腿:“你真的醉了,而且醉得不輕。”
鍾雲惠轉身走到床邊,然後在床上坐下:“沒看出了,你還是挺胸有成竹的,你還真的把我當成了空氣?我倒是想聽聽,你怎麼自圓其說,讓我剛才耳聞目睹的一切,說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惠子,”植田雄緩緩地說道:“我真的希望能夠永遠這麼叫你,而不是最後一次。”
鍾雲惠兩眼一瞪:“怎麼,你想殺人滅口?告訴你,從你離開江石州那天起,我已經厭倦了這個世界,我不怕死,你也無法用死來威脅我!”
“死算什麼,從我穿上日本軍裝,成為日本軍人那一天起,我就無數次地想過死。可我覺得自己太可憐了,即使是死,我都成為不了自己想成為的人。為中國而死?沒人知道我是中國人;為日本而死,可我自己清楚自己不是日本人。老實說,在我生命中很長的一段歲月裏,是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你,我才覺得自己活得有意義,直到鬆本先生告訴我,你是被一個中國留學生給刺死的時候,我依然想著的是,總有一天我要回到日本,回到我們相愛的那片小樹林,親手為你的墓碑獻花,重溫一次我們經曆的每一天,每件事,直到老死在你的墓碑線。現在我發現,你變了,變得讓我找不到從前的記憶,變得讓我真正感到一無所有。可就在我感到自己可憐、可悲的時候,卻突然發現,你比我更可憐、更可悲!”
“哦,”鍾雲惠不屑地笑道:“我哪裏可憐可悲了?”
“一、在這次見麵之前,我以為不管你心裏怎麼覺得這個世界對你有再大的不公,但至少你心裏有愛,也知道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一個叫植田雄或者那雄的人深愛著你。但見麵後我才發現,你心裏沒有了愛,眼裏也看不到愛。是的,我相信你不怕死,但你卻不是不怕死的英雄,而是一具不怕死的行屍走肉而已。”
“愛,”鍾雲惠站起身來:“你還有愛嗎?你還愛我嗎?你上次怎麼對我說的,你和鬆本伊代上床,是因為發現她變態,是因為她性欲強烈。哼,你覺得我相信你的一派胡言嗎?你分明是看重了他們父女的地位,你一個披著日本外衣的中國人,隻有倚仗著他們的勢力,才能在大日本帝國有所作為。如果你還有愛的話,也已經跪在地上獻給了鬆本伊代那個小婊子,還會留一份愛給我?”
植田雄點頭道:“不錯,上次我是欺騙了你,因為你已經不再人世了,而又有一個女人在勾引我,我怎麼能夠抵擋得住誘惑呢?我有過女人,因為出於對你的愛,所以不想騙你,同時,又把這個女人說成是鬆本伊代,我知道,你懷恨鬆本父女,所以,我才把她說成那樣,其實我並沒有和她上過床,她也不像我說的那麼下賤,我當時隻是為你出出氣而已。我隨十一軍來到九江後,一個叫青木幸子的軍醫勾引了我,我也和她發生了關係,老實說,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的腦海裏出現的卻是你的影子。可是現在不同了,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的腦海裏想著的卻是她。”
“好哇,你現在就可以回到她的身邊去,然後讓她等著給你這個中國人收屍吧!”
植田雄笑道:“這也是我準備說你第二個可憐可悲之處。是的,你現在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但你打算跟誰說去?鬆本也夫還是岡村寧次,你覺得他們是相信你還是相信我?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他們都會明白你已經憤世嫉俗了,他們都是什麼人物,會相信一個瘋子說的話嗎?我是沒人知道自己是中國人,才有種報國無門的感歎,可你呢,你是一個日本人,卻沒有一個日本人相信你說的一切,難道你不比我更可憐可悲嗎?剛才,宮本隆義的話你也聽到了,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很有可能出任日軍江石州警備司令部的司令,同時,還可以暗地裏幹些幫助中國人的事。可你呢,作為一個日本人,在占領江石州之前,你是階下囚,占領江石州之後呢?在軍統的身份暴露之後,對於鬆本也夫和鼴鼠小組來說,你一文不值。如果我願意,可以娶你為妻子,讓你成為江石州警備司令部司令的夫人。如果不願意,你考慮到自已的出路嗎?昨天,他們把你送給上官雄,明天,他們又會把你送給誰呢?你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情報員嗎?不,好一點的話,你會象香子那樣,給一個皇協軍或者漢奸什麼的做姨太太,不好的話,今天讓你去勾引這個,明天又把你賣給那個,想過沒有,你最終也就是一個沒有自主權的妓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