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船停靠在江蔭的八圩碼頭，彭老漢交了泊位費，便攜女兒踏上了江陰城的街道。
一進江陰縣城，彭老漢突然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安感，所有的跡象均顯示大戰在即，街道上以往隨處可見的軍警這個時候已難覓身影，每過幾分鍾就有軍車飛馳而過，喇叭嘶鳴，滿載著軍容肅穆的軍人，除此之外，不時有大戶人家滿載金銀細軟的汽車在匆匆逃離這座小城。
二十分鍾後，彭老漢和女兒穿過一條巷子，來到一處青瓦白牆的大宅前。
抬手敲門，開門的是傭人張媽，彭老漢並不陌生，同樣，張媽對彭老漢父女也相當諳熟，當即熱情引二人前往客廳見主家。
主人彭易正端坐客廳和一位三十五六歲穿著長褂的男子攀談，突然見大哥和侄女跨江而至，不由欣喜萬分，快步迎了上來，一把摟住彭老漢，嘴裏忙不迭道：“哥，你怎麼不打聲招呼就來了呢？我好安排人去碼頭接你呀！”
彭老漢從梅兒手裏接過兩條用草繩係好的鰣魚，嘿嘿笑道：“剛撈上來的，這麼大的鰣魚今年隻捕到不超過五條！”
彭易也不客氣，招手喊來張媽，吩咐道：“趕緊弄幹淨，記住，一定要清蒸，正好招待貴客！”說完他一手拉著彭老漢一手拉著梅子走進大廳，並大聲對長褂男子說道：“這是我哥和我侄女梅子……”
說完又對彭老漢介紹道：“這位李先生從上海來，是興隆錢莊的老板，此次來專門是為了催款……”說著突然一拍腦袋，按著彭老漢的手背興奮道，“你來得真是太巧了，剛才我們還在犯愁如何雇船送李老板去趟江北近江城，他在近江縣城也有業務，可現在是非常時期，船不好找，這下全解決了！”
李老板滿臉推笑，迎向彭老漢，伸手握住彭老漢的手，謙卑說著：“鄙人姓李，名維棠，有勞彭大哥了！”
“李老板不用客氣！”彭老漢已不再拘謹，轉頭問彭易，“難道傳言是真的？日本人真的要打過來了？”
“我們和李老板剛剛還聊到這個話題……”
李老板連忙接過話茬：“這可不是什麼秘密，隻要上海戰事一起，日本人定然會攻擊江陰要塞，這可是扼守南京首都的門戶，隻有撬開了這扇大門，日本人就能長驅直入，他們的海軍從吳淞口溯江而上，軍需補給也會源源不斷跟進……如此，我估計日本人三個月就能拿下整個中國！”
“那可怎麼得了？”彭老漢嚇了一跳，霍地從椅子上站起。
彭易見大哥嚇得不輕，趕緊咳嗽兩聲，對李維堂說道：“李老板未免杞人憂天了……”他略略提高聲音，“你當我們中國的血性男兒都死光了嗎？小日本就是個彈丸小國，想蛇吞象，它還沒這麼好的胃口！我大哥就是個老實巴交的打魚的，你可別嚇他！”
李老板正襟危坐起來，有點想雄辯一番的意思，彭易搖搖手，趕緊換了個話題：“李老板此次去江北，準備逗留幾天？”
“視催款的情況而定，少則一兩天，多則七八天……唉，世道很亂，這次催賬恐怕不會順利！”
彭易點了點頭，從桌上抓了一把糖果，塞到梅兒的手裏，笑著說道：“梅兒，你到院子裏的棗樹上打些棗子吃，順便看看張媽的午飯做得怎麼樣了？”
梅子歡快應了一聲，蹦蹦跳跳出了大廳。
待梅子一走，彭老漢連忙問道：“恒兒怎麼樣了？”
彭易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我也差不多有一個年頭沒見他了，上個月他倒是來了封信，說他們艦隊會在南京整訓一段時間，我推算他此時正在南京……”
話沒說完，院門外突然想起了汽車的鳴笛聲。
接著有人敲響了院門。
沒過一會兒，張媽抑不住興奮大喊：“老爺老爺，你猜猜是誰回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