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堅明白,自己這是受表彰升官了,名目繁多,也沒記住,但暫時還駐守在這裏。於是三跪九叩,熱淚盈眶。
“王安節接旨——”沒想到欽差跟著又傳旨。王堅的熱淚倏地收回,血突然變得冰冷,直往心裏流淌,把人凍僵了,如木瓜呆住:“卑職,這、這去叫來……”
“你是有功之臣,何須元帥去叫一個部下?派人傳來就是了。”
欽差的話不敢違抗,他隻有對史炤使眼色:“史將軍去吧,欽差大人旅途辛苦,是否用些酒飯再說?”
見欽差點頭,王堅立即讓人把酒菜送來,自己陪坐,算計著兒子還有幾個時辰的命期,喜慶的紅光而今全變作黑雲壓頂,肝腸寸斷。
史炤想,自己是去送喪的,哪有心思走快?他先到新東門找張玨將軍,讓他去陪欽差,再慢慢吞吞往帥府走去。原來,安節被關在監牢裏,青苗帶著嬰兒也要陪住,隻得監禁在帥府。
進屋後,他看見安節的大碗倒得滿滿的,正端著往嘴邊送,史炤大喝一聲:“別喝了,逃命去吧!”
安節看了史炤一眼:“逃什麼?等死都等得不耐煩了,喝醉了,一刀下去,脖子不疼。”
史炤一掌把他的碗打翻:“你不要命,老夫還心疼你的小命哩,聖旨下來了!”
“是嗎?我接旨去!”安節站起來整整衣服,“青苗,快給我找雙新鞋。”
史炤以為他真喝多了,就說:“聖旨就是要你小命的,你到飛簷洞,我放繩子下去送你出城。”
“飛簷洞啊,最初汪德臣領兵翻越一字城牆偷襲護國門時,我就領了兵丁從那裏出去的,蒙軍還以為是神兵天降哩!哈哈哈哈哈……”
青苗踢他一腳:“沒心沒肺的東西!今晚上你就沒腦袋喝酒了,連史將軍都放你走,快滾!”
“你們……你們……”王立處於半醉半醒之間,但還是知道這事非同小可。
安節說:“對,還是我的老弟想得周到,我一走,不忠不孝的罪名就大了!父親性命是小,但他又如何治軍統帥?大丈夫敢作敢為,砍掉腦袋碗大個疤……”
“安節——你真是我的好兒子啊!”一個老人撲進來,抱著安節大哭,來人正是王堅。
原來,王堅正鬱鬱寡歡地陪著欽差,張玨到了,說忠義堂眾將領正等候欽差召見,欽差此行是安撫眾將士的,便到忠義堂去等安節了。
王堅這才回來與兒子訣別,聽到這話,大放悲聲:“你莫怪為父心狠,誰讓你投錯胎了。”
父子相擁而泣後,安節跪下說:“父親,您教兒文武,教兒做人,兒子向來引父親為榮。您要統率千軍,不能不這樣做……隻是,孩兒走了,您要多多保重……”
“你媽已經死了,你……到了那邊,要,要,代我問候她……今日接到聖旨,為父升官了,被朝廷封為……”
安節不哭了,對父親叩了三個響頭,起來朝妻子看了一眼,又在兒子頭上吻了一下就跑了出去。
王堅跟著追出去,趕赴忠義堂。剛上台階,就聽到山呼海嘯的喧鬧,進門聽出是歡呼聲,又見安節被眾人抬起往上拋著,王堅如墜雲霧,大聲叫道:“快把他放下來接旨!”
兒子連忙向父親報喜:“皇上不但免臣之罪,還加官晉級,讓孩兒調任東南第七副將,隨同欽差一起上任。”
王堅一怔,意想不到的驚喜讓他說不出話來,隻咧著嘴笑,怕被人看見不雅,伸手摸胡子掩飾。眾人都為安節高興,看張玨站在一邊微笑,王堅什麼都明白了,他點頭後,過去動情地拉住他的手說:“看來,定是張將軍奏折寫得好啊!”又趕緊跑過去跪下謝恩,“皇恩浩蕩,不僅不殺犬子,反而加官晉級,為臣感激涕零呀!”
欽差恍然大悟:“你們是父子?”
張玨解釋道:“王安節是我們元帥的大公子,夫人與其餘幾個孩子在合州城都被楊大淵殺害了。”
“真正是一門忠義啊!”欽差感歎道。
王堅拉著兒子再次拜謝,又重新安排酒宴。流水宴席從上午吃到下午,正在歡樂之時,有人來報,說有人找張將軍,自稱是張將軍的親戚,問是否開城門放進來。
莫非是妻子娘家人?張玨趕緊出門,直奔護國門。城門下,一個男子靠在石壁上,漠然地望著對麵的萬丈深淵。這人頭纏白巾,腰係草繩,身材頎長,兩肩瘦削,臉色灰暗,眼睛深凹,一副落泊逃難相,這青年與妻子像極了,不是內弟是誰?
“林鬆,從老家來的嗎?一路辛苦了。”
這人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張玨,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你,你不認識奴家了?老爺,你連妻子也不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