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簡單得很呢!我跟我們小姐來的,小姐跟老爺來的……”
“你小姐在哪裏?”他一邊說著,一邊站在橫枝椏上四下打量,似乎眼睛一眨,馬青苗就會從天而降。
“哎呀,你不要著急嘛,我也正在找她。”
“怎麼,你把小姐又弄丟了?你不要這麼一驚一乍的,趕緊給我說清楚。”安節從樹上跳下來,沒好氣地說。
看見姑爺生氣了,鳳兒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是這樣的,她今天要殺那個,那個叫惠仲的人。小姐在藕香居當廚子……”
“青苗當廚子?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能不能從頭說起?”
“那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呢。你先告訴我,你怎麼沒死?”鳳兒接著說,“我們在船上商量好的,如果走散了,要會合的話,到通玄觀望鶴亭去,那裏四通八達,什麼都能看見……”
見安節轉身就走,鳳兒趕緊背起包袱,一邊走一邊叫:“哎呀,我認不得路。”
“跟著我走就行了。”王安節一邊說,一邊大步流星往前趕,鳳兒要一溜小跑才能趕上他。
與釣魚城不一樣,這裏的石頭多一些,一塊塊突兀著,形成一片片石林,亂七八糟地矗立在荒草之中。山上的土少一些,有土的地方就有樹木,這麼冷的天也不落葉子。
安節也不說話,終於停下來,撥開雜草叢,繞過像兩扇門一樣的大石頭,露出一個山洞,洞口像一隻老虎張著大嘴,上麵垂下來幾塊尖尖的石頭,像是虎牙一般鋒利。
他身子一閃就進去了,鳳兒也跟著他進去。洞口不大,但是裏麵很敞亮,頂上還有幾道縫隙,透出一些光來。下午的太陽依然明亮,照進山洞,洞裏的情形清清楚楚的。當中三塊石頭架著一口破鍋,側麵堆著一些樹枝。裏麵有一堆幹草,上麵放了一些衣物。
安節指著這些東西,回身對鳳兒說:“這就是我住的地方,你把東西放這裏,等一會兒我們分頭找你小姐。不管找不找得到,太陽落山的時候都要回到這裏來。”
安節給她一杆槍,出了山洞向左邊走去,對她說:“你往右邊走,記住傍晚時候回來。”
安節提著大刀向東走去,又驚又喜,又悲又痛。驚的是,居然碰見了鳳兒,這丫頭雖然不敏慧,卻是一顆福星,找到她就等於找到妻子了。喜的是,妻子既然在臨安,又到這紫陽山來了,怎麼都能找得到她。可父親怎麼也到臨安來了?鳳兒一點都沒提起七月,他放在哪裏了呢?
悲的是,大仇未報,老的小的都到這裏來了,就是拖他的後腿。痛的是,妻子為了給自己報仇,居然要去殺仇人,她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女子,萬一有什麼閃失,他會遺恨終生。
怪隻怪敵人太狠,自己太蠢,妻子太魯莽,孩子太小,紫陽山太大,到哪去找妻子呢?臨安是個好地方,可是再好也不如家鄉,他多想潛回家鄉,一家三口快快樂樂過日子。可他是臣民,得服從君王,他是將軍,得遵從調令,他應該聽欽差的話,當初應該推說王令在身,不能輕易下船,更不能上賈似道的賊船。
一失足成千古恨,而今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更不能做個半吊子男人。王安節見一個挑水的小道士跌跌撞撞的,一步一個台階往上走,桶中的水潑了一半。他於心不忍,上前接過水桶,一手提起一隻,兩臂伸直,就像扁擔一樣,一口氣爬上幾十級石階,臉不變色心不跳,一滴水也沒有濺出來。
進了山門,小道士指著側邊的通道,說要從回廊穿過去。大殿上跪著一個人,像是在禱告什麼。王安節本來與他要擦身而過的,卻聽到磕頭男子的說話聲音是川音,家鄉的聲音,他停下來了。
像是聽到聲音,跪在大殿上的人扭過頭來,與安節打了個照麵。那是一個瘦削的男人,嘴邊還有黑乎乎的胡子,很快地又扭過頭去。
安節失望地繼續往裏走,舉著兩桶水,穿過月牙門,到了後院。廚房在一側,他進去倒了水,站直了身子。
“辛苦師傅了,您喝水嗎?”小道士殷勤地問。見他搖頭,小道士往大殿後麵指了指,“要不你到大殿裏看看?有元始天尊哩。”
難得遇到個四川人,既然是老鄉,打個招呼也是好的。王安節就從大殿的後門穿過去,在塑像後麵停住。因為他聽清楚了: 這不僅是鄉音,而且是家人的聲音,帶幾分沙啞,帶著幾分甜糯,說話的口音也很急。巨大的驚喜攝住他,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朝思暮想的她,愛不夠的她,真想衝進去,摟著她抱著她,親不夠也吻不夠……可是,她剛才明明看見我了,為什麼又要將腦袋扭過去,認不出來我了嗎?是我變得她認不出來了,還是她根本就不想認我?王安節想著,就輕輕走過去,躲在塑像的後麵,聽她說些什麼。
跪著的人指著塑像,似乎在譴責它:“你長那麼高,你長那麼壯,你還是元始天尊,道界第一位的神仙,你不是有法力麼?你為什麼不保佑好人?你為什麼不嚴懲壞人?勞苦功高的,受人迫害;弄虛作假的,升官發財……你缺心眼啊?”
說著說著,她站起來了:“你若有本事,為什麼不去打蒙古人?為什麼不把他們趕出去?壞人當道,好人遭難,這世道好得了嗎?大宋保得住嗎?你還好意思高高在上,裝著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你和賈似道穿一條褲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