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三節 元軍還屍(3 / 3)

“來了。”王立輕輕一聲,卻如驚雷炸耳,連青苗精神也為之一振,擠到城樓外側來。

大家看去,城外如一個喇叭口,越往山下越開闊,遠遠的,一隊人抬著一副門板,上麵直挺挺躺著一個人,漸漸地往山上來了。

山野突然沉寂下來,鳥不飛樹不搖,仿佛隻能聽見山上山下人的呼吸聲,隻有青苗輕輕地不斷地說:“不對,不對,不對……”

抬的人越來越近,終於臨近城下,人們清晰地看到,張玨直挺挺地躺在門板上,僵硬、筆直,一如他在將士們麵前檢閱的身姿,隻是身子是橫著的,浸泡在鮮血中。

“老爺——張玨——”林容聲嘶力竭地長呼一聲,希望與絕望複雜地混合一體,大家的心都被絲線勒住了似的透不過氣來。

沒有任何回答的聲音。抬門板的人上到最後幾級石階時,前麵兩人垂臂反手抬著,後麵兩人各用一隻肩膀扛著,讓上麵的人始終麵朝青天。

領頭的元將不花和叛將趙安跟隨在後麵,一直到了城門下,擔架被放到最高的一級台階上,城樓上的人全看清楚了——張玨永遠也不能作答了: 他睡在堅守了三十多年的釣魚城護國門外,戰袍支離破碎,分不出是什麼顏色;右腿裹著的夾板被血浸透,結成深紫色的硬塊;頭盔不知道掉在什麼地方去了,白發浸泡在血泊中,右顴的太陽穴凝固著發黑的血疤……

張玨雙目緊閉,無聲無息,隻有胡須雪白如銀,在寒風中逆向豎起,卻如一叢枯萎的經霜茅草,已經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死了,他死了,張大人死了,他還留得有全屍,比安節好……”城樓上所有的人都跪下了,壓抑的嗚咽如天際的流水緩緩響起,隻有青苗一個人喃喃自語,她說的未必是瘋話。

“你們還我的丈夫呀!”林容大慟,狂叫一聲,倒在垛口邊,青苗又將她扶起。

不花用蒙語喊了一句,山下的步軍、水軍、馬軍一聲聲口令傳下去,一片片的元軍跪下了,然後,投降的宋軍們也跪下了。

霎時,群山肅立,江水滯流,樹木垂首,白雲佇步,良久之後,響起不花生硬的漢話:“張大人,是英雄,我們敬重他,不想殺他。可是,他太頑固。我們的水軍發現了他,要他投降,家丁來迎戰,全被我們打死,張大人,頭碰石壁,舍身成仁,可惜呀……”

趙安接著說:“張玨是個好人,我今天得以成功,全靠他的信任,我是為感謝他下跪的。”

“呸!”林容忍住悲傷,挺身站起,怒斥道,“姓趙的,你這喪心病狂的無恥小人!是釣魚城的山水將你養大的,是前後幾任將帥教你習文練武的,你辜負了他們的培養,你辜負了大家的信任,也是張大人有眼無珠,竟然養虎為患……張玨啊,你死了怎能瞑目!”

王立也大聲斥責:“趙安,我們哪點對你不起?你為何要做這不忠不義,賣城求榮,讓子孫萬代也背負罵名之事?”

趙安冷笑道:“我為什麼,王立你難道不明白?讓你小子捷足先登了!”

“我遲了一步呀,張大人!”王立追悔莫及,怕趙安說出更不好聽的話,急忙懺悔道,“隻遲了一步,就斷送了張大人的性命,我怎對得起他的在天之靈?趙安,看在曾經兄弟一場的份兒上,請把張大人的屍體交還給我們吧,我情願用王玉和你交換,你看行不行?”

話說出來他就後悔了: 王玉已經懷上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誰讓他沒有及時搭救張玨呢?這都是讓王玉這個女人耽誤的。

麵對他動情而艱難地說出的話,趙安想也不想地仰天大笑了一陣,撇著嘴說:“難得老兄忍痛割愛呀!你難道不知,一個死去的英雄比活著的美人有價值得多嗎?你沒看見,元兵元將都為他下跪了嗎?老子改換門庭之後,什麼東西得不到?你所擁有的殘花敗柳、皇宮深院,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的東西,還能留得了多久?”

自己視為珍寶的女人,他也情願拿去換取張玨的遺體,這是沉重的代價,也是最大的犧牲,卻被對方如此輕賤,王立惱羞成怒,破口大罵:“姓趙的,你真不是個玩意!張大人待你不薄,我王立待你不薄,釣魚城待你不薄,你這衣冠禽獸,居然背宋降元,我們豈能與你同日而共?將士們!”

他一呼喚,城樓上的人全部站起了。他命令道:“你們彎弓搭箭,給我往下射。”

“你敢!”趙安說,“我們今天不是來攻城,而是來和談的。但是隻要你一動幹戈,我們就要將張玨拋屍懸岩,讓他與你母親一樣粉身碎骨!”

“我母親?是你?”王立大驚。

“是老子所為,怎麼樣?”趙安得意地說。

林容氣極了,指著底下罵道:“你真枉披了一張人皮!王元帥,你也別顧及我家老爺了,他已是一死百了之人,若能得知你為他報了仇,他還會感激你的!”

不花在底下聽到此,急忙站上前來說:“漢人即使征戰沙場,不也講究‘馬革裹屍還’的嗎?王立,你隻要打開城門,我們就可以把張大人還給你。”

林容冷笑道:“當年王安節在城下還是活人一個,我們也不願用城池換取他一人之命。張玨不願在你們的鐵蹄下苟且偷生才自殺的。我想,他最後的遺願,一定是隻恨不能與人所不齒的畜生們同歸於盡!”

青苗突然叫起來:“安節與合丹在新東門同歸於盡了,張玨也要和趙安在護國門同歸於盡的!男人是好漢!女人也是好漢!怎麼釣魚城出了你這個敗類?就是王元帥下不了手,姑奶奶也不會放過你的!”

相同的境況中,青苗居然清醒過來了,說話間搶過身邊一個士兵的弓,就往上搭箭。

這個女人不瘋了,她可是射殺汪德臣的神箭手啊!

趙安連忙拉過一個叛兵,以他作擋箭牌,自己倒退著下山。一邊還叫喊著:“王立,昨日的安節,今日的張玨,都是你明日的下場!你還為誰愚忠!我是土生土長的釣魚城人,對此山了如指掌,你們被圍城多年,城外的土地顆粒無收,靠你城中的那點糧食還能維持幾天?隻要天旱一年,你們滿城人就要餓死了!”

不花上前一步,說:“王立,你也是明智之士。往日今日,你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趙安的手上,沾滿了我方將士的血,隻要投誠,我們也沒把他怎樣,何況你的作用必定比他大。”

王立總算頭腦還清醒著,說:“狡兔死走狗烹的事例太多了,我不相信你們,除非你們給張大人留個全屍。”

“好,從今日起,我對釣魚城隻圍不攻。對於張玨的屍體我們也仁至義盡,還給你們就是了。我們後退,讓你們開門收屍。”

林容說:“不能開門!你若真心還我丈夫屍體,我們放下繩索,吊他上來。”

不花豎起大拇指道:“佩服佩服,真是有其夫也有其妻,讓你們生死團聚就是了。”

王立忙吩咐搭起吊架,不花果然守信,為了避免屍體翻倒,還脫下自己的披風給張玨罩上,用帶子紮牢,再讓手下人後退肅立。在釣魚城人的跪迎中,張玨回到了他親手建立的山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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