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能登陸月球,不能登上我們的心靈。
西方極樂世界距離我們有十萬億佛土之遙,
用火箭也要多少光年才能到;
但是西方淨土不是科學的世界,
是此死彼生,
是即刻的,
是沒有時間的,那完全要靠一心才能到達。
所以科學再怎麼發達,
它也不能取代宗教。
唯有重視人心的來往交通,
讓人們彼此多交流、多聯誼,
所謂“見麵三分情”,
這比較容易促進世界的和平啊!
我寫《百年佛緣》快結束的時候,弟子忽然跟我建議:“師父,您要寫一篇您的交通工具嗎?”
我乍聽之下有些意外,在我想,這套口述的《百年佛緣》裏,大多是以人物為主,怎麼能扯上交通工具呢?
弟子又說:“您一生近百年的歲月,坐過的交通工具可以看到一個時代的發展,我們替您算過,您騎過牛、坐過牛車、騎過馬、坐過獨輪車,甚至也登上了戰車、軍艦、直升機,乃至七四七噴氣客機等,值得讓這個時代的交通,因為您的《百年佛緣》而做個見證。”
我聽此一說,覺得徒眾說話有理,因此,不妨就借此說一說我百年的交通工具的緣分吧!
其實,人類最原始的交通工具就是“兩條腿”。我的兩條腿很會走路,每天走一百華裏,在我的生命過程中是經常有的事。記得出家初期,師父寫好一封信,常常要我從棲霞山送到南京城裏給某某信徒護法。我早上出門,一直走到近黃昏,算一算應該也有五十公裏(一百華裏)了。送過信之後,就住在城裏與棲霞山有緣分的“祖師庵”,第二天早上,再走路回棲霞山。為了送一封信,我必須要走二百華裏。
一九四六年我在鎮江焦山讀書,那年夏天,我從家鄉仙女鎮坐上舢板擺渡,沿著揚子江邊走到鎮江,再坐上小筏子趕回焦山佛學院,整整走了一天才抵達。因為那正是炎熱的六月天,沒有陽傘,也沒有帽子,大太陽烈日之下,我從早上曬到傍晚,整個人就曬黑了,同學們看到我都笑說:“小黑人回來了。”
之後,我從焦山佛學院回到宜興大覺寺祖庭,師兄是當家,經常要外出做功德佛事,我看了實在不忍,就跟他自我推薦說:“你忙不過來,讓我代你去吧!”其實,我們的寺裏沒有做經懺佛事,但是為了要應付溧陽佛教會會長,我們也必須應酬他們的信徒。
從宜興走到溧陽,有時要經過山區小路,大部分在清晨天還沒有亮我就上路了。我的手裏提著一盞燈籠,另外一隻手拿著一根棍子,以防野狼會對我襲擊。因為其他的人也都這樣恐嚇我,我想,還是拿根棍子比較安全吧!
從早上四五點開始走到下午一兩點鍾,常常要走一百多華裏才到齋主家裏。佛事倒是簡單,一台“焰口法會”隻要兩個小時就可以完成,因此我在五六點吃過他們的飯以後,點個燈籠又再上路了。為什麼?因為那個時候,我擔任白塔小學的校長,必須趕回去上第二天的課。這些種種,讓我自信我的腿勁十足,兩條腿是我最好的交通工具。
後來到了台灣,最初住在善導寺編輯《人生》雜誌,當時印刷廠在萬華,也就是靠近現在“華江橋”附近。本來轉個兩路公車就可以抵達,但為了節省那兩張公車票,我也就花了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從善導寺走到華江橋左近的印刷廠。我隻知道,走路是很自然的事,現在才曉得,原來走路是維護健康最好的運動。
當然,在我還沒有出家前也有代步的工具,那就是水牛。有一段時間,家裏的經濟稍微好轉,大人們有意買一頭牛耕種。不料,買回來的竟是一條黃牛,我心有不樂,因為黃牛不能騎坐,如果是水牛就可以給人坐了。但黃牛的價格比水牛便宜,家人為了節省開支,也就舍棄水牛而買黃牛。盡管如此,水牛仍然一度成為我的交通工具。
除了水牛之外,童年時期,父母帶著我們出門探親,大部分都是步行前往。尤其我的姑母住在陳家店,距離故鄉仙女廟鎮要走十華裏以上。此外,我外婆的妹妹,是一位我們叫她“師公”的比丘尼,在一個鄉村的“萬佛庵”裏居住。母親常常帶我們去看她,大約也要走上六七華裏的路程。
那麼遠的路,偶爾母親掛念我們走不動,還會讓我們乘坐獨輪車。所謂“獨輪車”,是木頭外麵包著鐵皮做成,座位中間有一條隔線,下方隻有一個輪子,必須由一個人握住兩邊的手把往前推走。這種車子坐兩個人,重量比較能夠平衡,如果隻坐一個人,反而不容易控製手把。所以母親探親出門,總會帶一個人同行。這就是八九十年前的交通工具。
這幾年來,我在大陸宜興恢複祖庭,在揚州捐建鑒真圖書館,在南京雨花台也重修了母親居住過的雨花精舍,偶爾,我還要到棲霞山母院去探望師友。當然,現在已經不用走路而是以汽車替代了,隻要花個兩個小時的一段路程就可以到達。跟我同行的弟子們都說:“大陸太大了,路程好遠啊!”我心裏想,現在車行這麼快速,要是在七八十年前,可都是用兩條腿走來走去的。今昔相比,交通的發展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啊!
我居住的家鄉揚州仙女鎮(江都),是一個偏遠的江北小鎮,我沒有看過汽車,更不要說看過火車,隻有家門口的運河裏有不少的帆船乘風來去。有時頂風,船不好走,必須由人在河的兩岸拉纖前進,我都曾經拉過。此外,就是以竹筏做擺渡,在運河裏劃來劃去了。
每一次奉母親的命,讓我從運河的北邊到河的南岸買東西,一坐上舢板擺渡,就要付一個銅板。慢慢地,成長到十歲,因為我的水性很好,開始舍不得花這個銅錢。於是,我就把東西買好,綁在頭上,雙腳踩水而過。我還因為自覺本領高強,能為家庭節省開銷而感到些許得意。
十二歲那年,聽說有一部汽車要從揚州通行到邵伯,會經過家鄉的運河。當時,河兩邊的公路都有了,但鋼鐵做的“洋橋”還沒有修好,不過倒還有一座木橋可以通過。大概由於車裏的人有急事要辦,這部汽車就借道木橋想要過河,但到底木橋的承載力不比洋橋,這部車子竟然掉到運河裏去,引來成千上萬的人在岸邊觀看熱鬧。至於有人傷亡沒有,現在已經記不清楚了。
這一年看過汽車以後,我就隨著母親到南京尋找父親。在江都,我們租了一條小輪船,從揚子江走到鎮江,上岸的時候,已經夜幕低垂。母親帶我到一家小飯店吃飯,我忽然看到鎮江火車站的火車正要開動,不禁驚呼:“媽媽,不得了了,你看,房子都在走路!”
我記得母親還取笑我說:“你這個揚州虛子,那是火車啊!你真是大驚小怪。”當時我也不知道“火車”是什麼,隻感到很好奇。那天晚上,我們母子兩人住在一個小客棧裏,可是我一夜難眠,盼望著天亮一早能夠看到火車長得什麼樣子。
那時候我和母親的想法,隻是在江南一些寺廟訪問,看看有沒有人是否知道父親從這裏走過,或許可以借機探尋到父親的下落。因為父親是個會做素食的業餘廚師,常常應邀到各個寺廟幫忙煮素菜。到今天,我自認為長於素食的各種烹飪方法,這應該是得自父親的遺傳吧。
在鎮江各個寺廟裏沒有打聽到父親的音訊,母親就說,不然,我們到棲霞山看看吧。棲霞山在哪裏?我也不知道,就這樣漫無目標地走。那時候,我的哥哥隻是個會讀書的書呆子,弟弟年紀太小,我的姐姐已是個大姑娘了,不能拋頭露麵,並且怕日本人會把她抓走,所以母親就要我陪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