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中專的後山附近,有一個廢棄的籃球場,二十年前,國家剛剛恢複高考之際,這裏還曾做過露天考場,那時候,濱海中專,是本市有名的學校。
隻可惜,自從進入九十年代,中專生仿佛成了落榜生的代名詞,濱海中專也不複存在。
更加諷刺的是,這片原本誕生過不少國家棟梁的籃球場,成了這座城市的灰色地帶。
入夜之後,幾乎沒有哪個家長,敢讓孩子靠近籃球場附近,而但凡會來這裏的人,多半染著黃毛、帶著紋身,手裏不是拿著板磚,就是拿著四十公分左右的金屬棍,他們張嘴閉嘴就是“撲街、屌你老母閪”,哪裏有一絲一毫的文化氣息?
淩飛坐在廢棄籃球場旁的山坡上,嘴裏叼著煙,默默看著下頭兩幫對峙的小混混。
他耳朵上,掛著一個大耳機,口袋裏放著這個年代的家庭並不多見的新款隨身聽,隨聲聽裏,鄭伊健的那一首《友情歲月》,讓他覺得,自己和下頭這些提著鋼管的“古惑仔”們有一些疏離。
這盤磁帶,當時的內地並未發行,歌曲全是淩飛自己刻錄的,他的好兄弟“肥西”和“細佬謝”,以及身邊大多數的混混們,都比較喜歡《熱血燃燒》,可他偏偏鍾情於略帶憂傷的《友情歲月》,仿佛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和感情,與常人都不太一樣。
山坡下,籃球場裏的兩批混混已經越靠越近,剛才出來談判的細佬謝顯然頂不住了,撤到了人群後頭,另一邊,“靚仔楊”則帶著人叫罵著衝了上來,眼看著兩邊的家夥已經撞在一起。
淩飛並不著急,哼著歌,又點了一支煙。
他並不喜歡抽煙,但作為這幫“外來客”的帶頭人,他認為抽煙比較符合氣質和身份。
他不是第一次來籃球場和人約架了,他這幫小弟,已經算得上身經百戰。他還記得,上一回是和龍庭中學的混混頭子“樂少”,隻可惜那小子戰鬥力太弱,被淩飛一磚頭下去,見了點紅,就立馬慫了。
這回約架的原因,也很簡單,“靚仔楊”的小弟在學校和淩飛爭搶球場發生衝突,那小弟罵了淩飛一句“北姑的仔”,就有了這次約架。
“北姑”是港人發明的詞語,多指內地入港從事色情行業的女子,隨著打工潮的來臨,這個詞流到了南方沿海。然而,對於淩飛來說,這個詞語,觸犯了他的底線。淩飛深知自己的母親是什麼人,就算是滿世界的人都尊稱母親淩小梅一聲“梅姐”,他都始終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世。
那個時候,學校裏的熱血少年,由於“地域歧視”發生的衝突本就不少,不單單是帶有惡意的謾罵,即便是土著一句很稀鬆平常的玩笑,也容易觸動“外來客”的敏感神經。而《古惑仔》的風行,更讓他們這幫內陸打工仔的後代抱成一團。
籃球場裏,此刻已經亂成一鍋粥,兩邊的人打在一起,淩飛清楚的看見,衝在最前頭的,是自己的兄弟“肥西”,每次打架,他都仗著體型優勢和皮糙肉厚,做隊伍的先鋒。但今天有些不一樣,淩飛忽然發現,原本自己自信滿滿占了人數優勢的隊伍,卻正在節節敗退,對方的人,好像越打越多。
他掐滅煙頭,摘掉耳機,不安的站起身來。這時候,半山腰上,細佬謝跌跌撞撞的跑了上來,結結巴巴的說:“太子飛,完蛋了,下麵出事了。”
“慌什麼?靚仔楊又不是第一次跟我們過招,他幾斤幾兩我清楚得很!”淩飛沉聲說道。
細佬謝搖著頭,說:“不是,這次不同,他們跟刀疤仔搬了救兵!”
“刀疤仔?上次把他扔進河裏去,他水還沒喝飽?”淩飛頓時惡向膽邊生,抓出口袋裏的隨聲聽拋給細佬謝,隨手撿起地上的半塊磚頭,從山坡上衝了下去。
淩飛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進了人群,看準人群裏的靚仔楊,一腳把他踹翻在地上,上前提住他的衣領,抬起磚頭,大吼:“誰他媽還敢動!”
一瞬間,周圍嘈雜的聲音立刻平息,打得不可開交的兩派,立刻再次分站兩邊,淩飛冷眼橫掃周圍那幫烏合之眾,那幫人,居然沒一個敢上前的。
實際上,“靚仔楊”那邊的當地人,都深知,這幫“北佬”的孩子裏,淩飛算得上頭號“打仔”,真要玩起命來是毫不含糊的,此刻,誰都不想當出頭鳥吃淩飛的虧。
靚仔楊也被嚇了一跳,咳嗽一聲,卻還是嘴硬,說:“太子飛?我知道你生猛能打,不過今天,你就是幹死我,我這邊幾十個弟兄,也能把你們那幫死撲街收拾幹淨!”
淩飛紅著眼,獰笑盯著太子飛,說:“行,姓楊的,那老子先給你開個瓢!”說完,磚頭已經舉過頭頂。
但就在這時,不遠處的一片黑暗中,傳來一聲大喝:“幹什麼的!都住手!”
與此同時,籃球場中的兩派人中也幾乎同時發出了兩聲大喊。靚仔楊那邊是一聲“差佬”,淩飛這邊是一聲“條子”,緊接著,一幫烏合之眾作鳥獸散,開始沒命的狂奔起來。
淩飛一把推開靚仔楊,厲聲放了一句狠話“下次弄死你”,接著調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