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飛回到家的時候,與整個家,都產生了莫大的疏離感。
他踏進房間的一刻,忽然覺得,這個地方他似乎從來沒來過。
房間裏充斥著濃重的煙味,煙頭扔得到處都是,沙發、床鋪上,都散發著淡淡的黴味。南方的夏天,總是潮濕不堪,這座一樓的小房子牆角,已經開始長出了苔蘚。
這一切,本是母親淩小梅最不能容忍的。
說來可笑,在淩飛的記憶裏,淩小梅有著非常嚴重的潔癖。
若是旁人聽了,一定會露出驚訝的表情。作為一個“北姑”,一年下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和多少個男人同床共枕,這些男人,有幾個不是渾身汗臭,大煙牙,香港腳的?
但這卻是事實。
淩小梅在家的時候,家裏總是一塵不染,即便是上次陳婉秋幫忙打掃的房間,也沒有淩小梅在時那麼幹淨。
而且,淩小梅對清潔有近乎強迫症的愛好,沒有“工作”的日子裏,她一直在家裏洗衣服,洗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永遠都洗不幹淨。
在開了“火鳥”歌舞廳之後,淩小梅不再接客,有了更多的時間,這直接導致淩飛被時時教導,即便是吃飯的時候撒了飯粒,也一定會被念叨很長時間。
現在,淩飛忽然很懷念那種感覺,很懷念母親懷裏永遠帶著的香皂氣味。
這種懷念,很快就轉變成了驚恐和厭惡,他想要逃離,從這個房子裏跑出去。仿佛近段時間的厄運,都是這個房子帶給他的。
他草草打包好了東西,把僅剩的十幾塊錢塞在錢包裏,就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的刹那,他卻忽然覺得一陣迷茫。
他該去哪兒?要去見誰?這十幾塊花完了,他該怎麼辦?這一切的一切,他都沒個打算。
他發現自己居然開始害怕了,平時明明總自詡為“社會人”的他,這個時候,居然開始懼怕起這個社會來,似乎隻要出了“家”這道門,就會有無數個“爆樽哥”拿著手槍,頂著他的腦門。
如果這個時候,被警察守著,躺在病床上的爆樽哥,能窺探淩飛此刻的內心的話,一定會笑掉大牙。
然而,或許是天無絕人之路,恍惚之間,淩飛又拿出了錢包裏的那張名片,這一回,他忽然發現,在名片的背麵,居然有一行地址。
“濱海市建業大道清風雅苑9號304,李子文”
淩飛一怔,仿佛又一次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他一拍腦門,驚呼自己上回怎麼沒看到這串地址。
既然對方不接電話,那幹脆就找上門去。
淩飛憑著記憶,來到了建業大道的那個小區。
清風雅苑是濱海改開後建立的第一批歐式社區,那個時候,民眾對社區的概念,其實並不敏感,尤其是住慣了院子的老一輩。但是,比較富裕的家庭,卻願意搬進這樣的地方來。
建業大道上,陽光熾烈,小區裏頭規劃整齊,還有綠植帶和花園,這一切,讓淩飛感到有些緊張。
這個時候的他,還並不知道,他來找的這位李子文,早已經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命喪幾個不知名的犯罪分子刀下。
這一個月來,濱海支隊的陳學武,一直為這個案子忙得焦頭爛額,卻毫無進展。
淩飛當然也不知道,這個案子,幾乎成了導致他母親被抓,“火鳥”歌舞廳被查封的導火索之一。
他戰戰兢兢地上了樓,304房門前,這個窮小子徘徊了很久,才伸手去敲眼前的這扇高檔防盜門。
仿佛是一個輪回,17年前,和他穿著打扮幾乎一樣破爛的淩小梅,也是這樣在李子文的門前徘徊了良久,最終,顫抖著敲響了那扇門。
門後,很快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17年前,是皮鞋的聲響;17年後,是高跟鞋有節奏的韻律。
門開了,淩飛看見一個打扮如實,化著淡妝的年輕女人,那個女人上下打量著麵前的窮小子,問:“你找誰?”她說的是粵語。
“我……我找李子文……哦,不對,我找李總……”說著,淩飛戰戰兢兢的遞上了手中的名片。這一刻的他,完全沒有了桀驁不馴,也忘記了對地域差異的敏感,他感到自己很卑微,前所未有的卑微。
他低著頭,並沒有注意到,女人在看見那張名片的一刻,申請微微一變,過了很久,才結果名片,問:“你叫什麼?”
“淩飛……”淩飛低著頭說。
“你媽媽,是不是叫淩小梅。”對方竟換成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是,是的……”淩飛立刻抬起頭,仿佛看到了希望。
“好,你進來吧。”女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