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虹在經曆了24小時的協助調查之後,剛回到公司,就聽到了石鐵柱被捕的消息。
抓住石鐵柱的並不是城南分局,而是濱海海關。
石鐵柱走投無路的當晚,企圖從新湖口岸直接遊泳前往香港,被海關警察截獲。
石鐵柱直到被“撈”上岸,還在負隅頑抗,他瘋狂的叫囂著,說那麼多有錢人去得那邊,為什麼他去不得。
他並不會知道,他的這一舉動,並非個例。
從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末,無數偷渡者,都曾準備橫穿這片海域,到達對岸的“繁華世界”,他們很多人都被海關截獲,但也有少部分漏網之魚,靠著良好的水性到達了對岸。隻可惜,他們中的大多數,在幾年之後,又總是站在海邊遙望曾經的家鄉。
此岸成了彼岸,彼岸並非天堂,此岸卻遙不可及。
從漁村到林立的高樓,誰也說不清,這其中到底傾注了多少人的犧牲。
石鐵柱直到被帶到警隊確認身份之後,才徹底老實下來,他丟棄的錘子,懷裏用塑料袋和膠紙反複包裹的賬本、指紋、口供等等,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
李子文一案,終於進入了尾聲。
李曉虹扛過了24小時的“協助調查”,但是,當聽見石鐵柱被捕之後,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久久沒有起來。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她深知想笑。
也正是這時,他又接到了淩飛打來的電話。
淩飛不敢見李曉虹,尤其是談及借車送肥西回家這件事,他更不敢當麵開口。他知道李曉虹的個性,也著實知道,此前他傷了李曉虹的心。
但他沒有想到,對於這件事,李曉虹滿口答應。
而且,淩飛驚奇地感到,李曉虹和他說話的語氣,竟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放下電話之後,李曉虹拿出辦公桌裏的鏡子,照著自己。
她發現自己從未像今天這樣憔悴。原本最注重形象的她,現在看起來竟有些不修邊幅。那額角,還平添了幾根白發。
“該休息了,我還不到三十歲……”她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說。
很快,警笛再次由遠及近,這一刻,李曉虹竟覺得前所未有的“親切”。
在李曉虹被警察帶走的當天,淩飛最後一次使用了通運的貨車。他把肥西送回了家鄉。一路上,兩人什麼都沒有說,肥西一直在抽煙。
在家鄉縣城,肥西與淩飛分別之際,忽然對他說:“我說,太子飛,其實廣東那地方,也沒什麼好的,等洪水過了,不行你就和細佬謝一起回來吧,把爸媽也接回來。”
淩飛笑了笑,點了點頭。
但淩飛深知,他與肥西不用。雖然他們都出生在廣東,但肥西對自己的家鄉,永遠有著別樣的歸屬感。這裏有他的親朋好友,有他曾經住過的地方,有他熟悉的味道。可是淩飛,大概從淩小梅決定南下打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做一葉無根漂萍。
當淩飛開車返程之時,千裏之外的濱海市,陳婉秋正準備走進考場。烈日下的她,神情有些惶惑。
有那麼幾次,她恍惚中看見了淩飛,那個男孩,好像在等待高考學子的家長人群中,依舊戴著耳機,一臉桀驁不馴的樣子,仿佛在說:你們考吧,我太子飛不稀罕。
有那麼幾次,她也似乎期待過,期待那個男孩會突然出現。
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原諒他了,哪怕昨晚那般的冒犯,她依舊可以原諒。
隻是,淩飛終究沒有出現。
當晚,細佬謝接到了肥西從家鄉打來報平安的電話,他感到很震驚,他著實不明白,為什麼淩飛真的會幫助肥西。震驚之餘,他更多的卻是無比的尷尬,仿佛自己的小心思被淩飛看破了一般。
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又成了那個在太子飛麵前點頭哈腰的小弟。
也同樣是在當晚,李曉虹與石鐵柱,同時在城南分局接受了審問。
漆黑的審訊室之中,已經吃飽喝足,還抽了一支煙的石鐵柱,變得話多了起來。
“日媽的,我已經很久沒吃過飽飯了。”他眉飛色舞的對詢問的警察說道。
警察氣得直搖頭。
曾經與陳學武一同負責過李子文一案的一位老刑警,卻似乎對這位窮凶極惡的犯人很有興趣。他特地來到詢問室,問了石鐵柱三個問題。他告訴旁人,這三個問題,是臨市的陳學武,在得知石鐵柱被捕之後,拜托他問的。
另一麵的李曉虹,卻顯得異常沉默,她仿佛已經接受了命運,不再有什麼渴求。
然而,當警察把賬本交到她的手裏,讓她自己閱讀翻看的時候,她卻開始渾身顫抖起來。
看完賬本,李曉虹嚎啕大哭,仿佛一次性流幹了積存二十幾年的眼淚。
從一九九七年夏天,到一九九八年夏天,一年過去了。
恍如隔世。
滄海桑田。
第四部分——尾聲
尾聲一善言
這一年的時間,石鐵柱一直躲在暗處,晝伏夜出。
而此刻,在昏暗的審訊室裏,他卻到了明處,燈光打在他臉上,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老刑警的半邊臉頰,藏在陰影裏,石鐵柱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央求把台燈的放低,盡量不要照著他,這一年來一直見不得光,他已經變得有些害怕強光的刺激了。
老刑警照做,並且給了石鐵柱一支煙。
他一點兒也不著急。
石鐵柱已經全部招認了,現在的詢問,也並非例行公事。
他不緊不慢的說:“石鐵柱,問你幾個問題,你盡可能如實回答。”
“成。”石鐵柱很爽快,猛吸了一口煙,長長的吐著氣,似乎很享受此刻的感覺。
“為什麼殺李子文,他是你老板,而且,據我們調查,他對你們這些員工不錯。”老刑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