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受傷的弟子伸長著脖子一直望向季然,他有些迷惑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小師叔喊她明若,難道她就是……
季然已經跟著劉朝空走出了廂房。倆人一前一後地走到了院外的石椅上坐了下來。
“小師叔最近好嗎?”季然笑得一臉澄真。
劉朝空咂咂嘴,“小師叔老了啊。你都不回來看我,小師叔能好到哪裏去?”
“胡說,小師叔才不老呢!”從小,小師叔就疼她疼入骨。如果說她的師父是一位嚴肅威嚴的父親,那麼小師叔一定是另一位慈愛溫柔的小父親。每當當她被師父懲罰,被三師叔責罵的時候,小師叔一定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他偷偷地給她送吃的,他給她講經義,他教她道醫,他恨不得自己是他的座下弟子,恨不得把平生所學全部都教給自己。
“怎麼著,又被你三師叔責罵了吧?”
“嗯。”
“你三師叔就那樣了。但是呢,小師叔想告訴你,他罵你並不是沒有道理的,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你要謹記這一點。”劉朝空說。
“我知道的,小師叔。”季然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其實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做到如此境界。以前她還小,什麼都不懂,剛好又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很多東西一下子就入了心,學會了。可她現在長大了,自從那件事過後,她心裏便裝下了太多東西,沉甸甸的,導致自己的修為不能夠再像以前那樣快速精進。她其實真的很迷茫,為什麼,她會走上這條路呢?
“你最近要遠出?”劉朝真端看了一下她的臉相,問了一句。
“是的。一個有緣人遇上點棘手的事,我想幫其解決了,積些陰德。”
劉朝真一臉凝重地看著她:“萬事要小心些,切勿衝動以及丟失防範之心。你這趟遠行,可是有凶險之事發生的。如果不是特別需要,就別去了。”
“明若知道。但還是得走這麼一趟。小師叔不要擔心,您也知道,關心則亂。您知道我們這種人,一旦預測所關心之人,無論是卦象也好麵觀也罷,都有可能不準的,不是嗎?”季然想他放心,所以講了這麼一番話。
劉朝空大笑,“你不懂,關心則亂,這是針對那些半吊子學的同道來說。你覺得師叔我的預測會不準嗎?”
季然笑得一臉明媚。
清朗的子夜靈氣四溢,附著一窗月光,飛蛾撲火似的向周身各處聚集,在心神俱寧的呼吸聲中被溫熱了的丹田之氣如涓流一般運過膻中、氣海、關元穴。那些久遠的影像,漂浮在季然的腦海中,噓寒問暖的畫麵僅在少年時的記憶以及小師叔的諄諄教誨中可循跡。20年前那在繈褓中啼哭的小女孩,依稀還如昨日曆曆在目。武當山中沒有喧囂,遠離了城市以及世俗的一切羈絆,是修道之人最向往的無憂之境。可是,此刻的季然她還是領悟不出真道,她感受到的還是無止境的茫然和在眾人崇拜聲中奇才少年法師的浮光幻影,與那種無休止的冷嘲熱諷聲不無衝突。鼎爐的沉香宛若智者一樣沉默地散發著清幽,它幽蘭一般的清姿傲然地燃燒著,像是在撫慰。案台上隨風飄動的香灰彌漫著心底的黯然,紛飛在月光的剪影裏,在子夜的寧靜下渲染出了淡淡的哀愁。那些看似河清海晏的陽間,那些不為人知的地方,那些黑暗中無休止進行著的各種罪孽,好車馬的思欲,好飲食的恚怒,色相的喜殺,無底的欲望。季然突然就發現自己沒有回頭路了,她踏入這道門就注定度人和度己,一切劫難都不約而同地靠近天命選中的人和物,所以一切是是非非也一樣卷入季然原本寧靜平常的生活之中,她沒有了原本清淨的心神,她發現了自己的茫然。如今的自己秉著一口氣在這裏打坐練功,心境卻越發淩亂不堪了。她記得初衷,她曾經做到了不驕不躁的功成名就,可是如今,她不懂為什麼心隨他們波動了。她拚命安定心神:“我必須心靜。”恍惚間,把所有擾亂心境的雜念,把所有擾亂人神和人心的思緒,拋卻到了腦後。那武當山的紫霄殿,晃一晃就在她的腦海中勾勒出雄偉壯麗的形象,道門的傳承興盛,她手握著師父傳給她的銅錢寶劍隻身前往無為之境。她需要放下一切,需要把不該出現的貪嗔癡丟棄在凡俗路上,然後,她才能夠回歸到自然中與鴻雁一起笑看雲卷雲舒。她想著前方的道路,用心且不停留的腳步,就算是心裏有苦楚,也得放下了,那是一望無際的苦海,她怎麼能夠一直沉淪呢?她需要在自我遣欲中釋懷,無悲無喜地清靜,需要丟了妄心,丟了貪求……在雲朗風清的子夜的靈镹道檀中,她感慨著大道的無情,羽化成平淡的湛然常寂,而那站在門外等著她放下執念的馬朝靖,倏然地消失在月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