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篇德章 [王本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 聽來很有說服力的主張往往不好,
美言不信。 好的主張往往不易被人接受。
知者不博, 有某方麵專門知識的往往不全麵,
博者不知。 全麵的往往沒有專知。
善者不多, 能幹的往往所得並不豐厚,
多者不善。 所得豐厚的往往不太能幹。
聖人無積。 有道之君超越了私有積蓄的觀念。
既以為人,己愈有; 為他人做得越多,就越富有;
既以予人矣,己愈多。 給予他人越多,自己所得就越豐厚。
故天之道,利而不害; 故而,天的行為法則,隻有利而從不有害於眾生命;
聖人之道,為而弗爭。 有道之君的行為法則,隻幹事而從不與民爭利。
本章從帛書乙本,甲本毀損較多,從保留部分看,與乙本同。
本章第二、三句,王本與乙本出入較大,作:“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雖然看上去隻是以“善者不辯,辯者不善”替換了“善者不多,多者不善”,並將第二與第三句的位置換了一下;開頭三句話中,實際上隻有一字之差,但這一字之差(“辯”與“多”),卻導致了三句話的意思整個都顛反了。
因為從“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看,“善者”明顯勝過“辯者”,按同構原則,“信言”勝過“美言”,“知者”勝過“博者”,這已成為曆來注本的定式,區別隻在對此的具體解釋上。
但我從《老子》中關於“美”、“信”的用法上,得出結論,“美”應高於“信”。“信”隻是對“言”的評價,與“善”是對“行”的評價一樣,都隻是一種主觀評價,不太可靠的,受時間等條件的局限很大。而“美”不僅是對“言”、對“行”的評價,也可用於對“物”的評價,是種比較客觀的評價,比較可靠,不大受時間等條件的影響。(請讀者參閱《第二篇道章[王本二章]》對“美”的解釋。)所以,應是“美言”高於“信言”。但這樣理解,又與“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的句式不同構了。及至看到帛書乙本作“善者不多,多者不善”,則恍然大悟,原來是上了後人篡改原文的當。
從下文“既以予人矣,己愈多”看,“多”還是一個客觀性的描述性的評價,說“多者”勝過“善者”,應能通。
同理,“知”也是對“言”說的。“信”是對“言”的外部評價,“知”是對“言”的內部評價。而“博”又是一種較為客觀性的描述性的評價。“博,大也。”(《廣雅·釋詁一》,《詩·魯頌·泮水》“戎車孔博”《陸釋》)“博,廣也。”(《玉篇·十部》,《楚辭·離騷》:“思九州之博大兮,豈是其有女?”)“博,普也。”(《增韻·鐸韻》,《論語》“君子博學於文”)“博”與“知”相對而言,意譯為“全麵”,“知”則指“專門的知識”。古時重通才,“聖,通也”(《說文》),故說“博者”勝過“知者”應能成立。而且從《老子》的整體思想來說,一直認為有道之君不必在某方麵最有知識、最有能力,不須事必躬親,隻要能善於聽取意見,善於幫助萬物成就,善於調解利害衝突,不利用權勢一意孤行、謀求私利、造成障礙就行了,所以“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博者”應勝過“知者”。本來有“善者不辯,辯者不善”在中間一攪,弄得“博者”與“知者”的關係也迷惑起來。“辯者”換成“多者”,意義與句式結構的矛盾之處,就迎刃而解了。
本章既是通行本最後一章,若看作全書最後一章,也應對全書作一個點睛式的總結。上篇德章總結了一種理想的政治理念,也可以說是一種“美言”吧。本章則是從形而上的高度,對“言”與“行”的性質與價值,作了一番分析與比較。從而闡明本書是“美言”、“多者”、“博者”,正言若反,是相當實用的,希望侯王能知之、行之。假定《德經》是老子從前賢著述中摘錄出來的,那麼,用“重言”來肯定本書的價值,也是比較合適的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