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寬呷了一口酒,欲放下酒樽時,管家匆匆走進來,俯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的手顫了顫,隨即放下酒樽,起身臉上掛著合善的笑容,撫了撫最小的女兒的臉蛋,隨管家走岀膳堂,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看了一眼走廊上懸掛的走馬燈,加快腳步穿過廊道,走進了小廳。
在廳內焦急等候的姬方起身見禮:“周公。”
姬寬走到幾案前坐下,看了看姬方的臉色:“太卜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姬方一臉悲痛:“我剛得到消息,太史大人在府中的書房裏懸梁自盡了。他死前留下遺囑,以死諫命,希望大王不要摒棄舊典,開啟新政。”
姬寬拍了拍額頭:“程伯真是迂腐啊。死的不值,真不值。”
姬方痛心疾首:“自大王有意革新以來,芮伯被流放,如今太史大人又自縊了。六位主政的卿士失去了兩位,不知《周官》頒布之後,還會有多少忠良遭遇厄運。周公,當下王城人心浮動,您和召公應進一步勸諫大王,不要擅改祖製,不然遺禍無窮。”
姬寬清醒地道:“世事瞬息萬變,而體製一成不變,確也弊多利少。墨守成規隻會使王室衰落,這個道理其實誰都懂。可是改變祖製,就要觸碰到一部分人的利益。我看了《周官》。前五部分的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闡述的章法的很多條款,對王室治理天下實在是審時度勢,極有好處。然而最後一部分的冬官裏的內容,實在讓人觸目驚心。倘取消世襲製和分封製,實行王室集權製,許多被削爵奪祿的諸侯馬上會反叛。私心永遠大於公義啊。自古無利不起早。沒有所圖,有幾個人會赤膽忠心地效忠王室呢?”他瞅了姬方一眼,推心置腹地道,“眼下城中的貴族鼓動平民抗議,想維護的實際上是貴族的利益。一旦開啟新政,貴族的後裔不再是貴族,平民的後裔不再是平民,奴隸的後裔不再是奴隸。到時新政會使多數人受益,少數人失去世襲特權。太卜大人,捫心自問,您願與平民和奴隸平起平坐嗎?您願您的後代失去祖蔭庇護,自食其力嗎?”
姬方低沉地道:“貴族的兒子隻能是貴族。”
姬寬輕叩了一下幾案:“這就是症結所在。所以,我們不能全盤反對新政。要竭力阻止大王推行的,是會使貴族喪失特權的那部分。原因很簡單,貴族的子孫豈能與卑賤的平民奴仆的子孫為伍!”他緩了緩語氣,“安排一下,讓程伯的家人送他的靈柩回程國安葬。自殺是懦夫所為。他死的真不值。”
5.姬長父策馬抵達北門時,一長排被火焰吞噬的房舍濃煙滾滾。
正在現場指揮救火的姬吉甫見到姬長父,急忙奔過來:“虢公。”
姬長父下了馬,在幾名將官的簇擁下手按劍柄上鑲著銅虎頭的佩劍走上前:“青天白日之下,如何會失火?”
姬吉甫擦了擦被煙熏黑的臉:“目前起火的原因不明。不過依幾處房舍同時起火串燒的情形判斷,人為蓄意縱火的可能性極大。”
姬長父深沉地道:“司寇大人,城中民眾聚眾抗議多日了。要小心有人別有用心煽動暴亂。”
姬吉甫點頭:“失火之後,我已經馬上通知關閉城門,全城實施戒嚴了。”
這時一群烏鴉掠過天空,向南飛去。
姬長父皺了皺眉,頓足道:“趕快打開南門!大王在城外!”
6.城郊麥浪翻滾。
通往王城的官道上,倒斃著幾十具武士和黑衣蒙麵人的屍體。中劍垂死的馬匹在血泊中掙紮。
姬長父和姬吉甫帶著一批軍士騎馬匆匆而來,四處展開搜索。
姬吉甫在屍體堆裏找到一把彤弓,持弓走到姬長父麵前,低沉地道:“看來大王遭到伏擊,凶多吉少。”
姬長父捏緊劍柄,看著伺機啄食屍體的烏鴉,左眼角不停跳動。
眾武士搜尋了一番,一無所獲。
姬吉甫示意武士們挑開黑衣蒙麵人的麵罩,逐一搜身,依然沒有收獲。
姬長父拔劍挑開幾名黑衣人的衣服,幾具屍體上皆顯示岀狼紋身圖案。
姬長父收起佩劍,對姬吉甫道:“很明顯,有人收買了刺客,蓄意行刺大王。這是一宗陰謀。如今大王下落不明,趕快派人多方搜索打探。為防止意外,閉城戒嚴。王宮重地、後宮和王室重臣的府邸,都要加派人手布防。特別要保護年幼的太子。”
姬吉甫沉重地點頭。
原野蒼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