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文秀問佛
氣貫長虹的大軍以朝廷之師名義揮師北上,其心態迥然發生變化。過去與朝廷軍隊打仗,心頭無不存著貶視為匪為賊的陰影。現在成為擔負國家和民族危亡的正義之師,那份對外同仇敵愾的壯懷激烈,直把人的精血鼓脹得青筋直暴,精忠報國當為視死如歸。一路上軍紀嚴明,對百姓秋毫不犯。那脫胎換骨的行為,讓曆經戰亂之苦的百姓萬萬想不到朝廷還有這樣一支正義之師。在感到光複大明天下的大有希望中,無不就流出富有民族尊嚴的淚水來。於是,不少百姓就力所能及送水送食物,那怕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地瓜土豆,也表達出百姓保家衛國欲出一分薄力的心願。劉文秀感淚縱橫,誓死保家衛國建立功勳。
經跋山涉水急行軍,不到半月就兵臨涪陵的群豬寺口。紮下營寨的劉文秀讓副將盧名臣前去李占春大營通報合師北進軍報,李占春正和譚文商議防衛吳三桂軍隊再次進攻的禦敵之策。得此軍報,譚文非常高興,認為這下兵力倍增不僅防衛沒有問題,而且還可乘勢進兵直向京城收複大明江山。可李占春把老臉一橫,顯出十分的不愉快。過去多次與劉文秀交戰,其結下的怨恨哪能一下完全冰釋?特別是當年劉文秀攻占重慶殺死守將曾英的仇尚還沒報,那是自己向義父曾英靈位發過手刃劉文秀毒誓的呀!今劉文秀受朝廷之命揮師而來,心頭一時半會是難接受的,但還不得不忍著。可是,就在他向盧名臣要朝廷聖旨時,盧名臣說軍情緊急先揮師而來以助李將軍加強防衛,待朝廷聖旨到來後再合師北上以建功家國。李占春嗬嗬大笑說自古兵不厭詐,更何況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匪賊,其話半句就不可相信,多半是假借合師之名以圖西川。於是拒而迎納,並還要劉文秀率師滾出涪陵,否則定相剿除。
譚文相勸李占春不住,怒發衝冠中又叫譚文滾出他的防區。聞此驅趕之言,譚文頗無顏麵,疑李占春以為自己在此生有吞並之心,於是就號令全軍拔錨放舟自回忠縣去了。
同時遭到驅趕的盧名臣回去向劉文秀報告了情況。劉文秀本想寬容以待,沒想到李占春連日發來數道文書要劉文秀率軍滾出涪陵,否則就揮軍以當匪賊殲滅。
劉文秀認為沒有朝廷聖旨,李占春相拒合師有其道理,擬打算拔營退出涪陵防區。這樣既可等朝廷聖旨,以免李占春相逼而生衝突,又可作李占春後援防備清軍再複相攻。就在劉文秀準備撤軍之時,仇怨不解怒火中燒的李占春突然揮師而來,揚言為義父曾英報仇,一場令親者痛仇者快的血戰就發生在群豬寺口。劉文秀把李占春此舉看成是亂臣賊子所為,立心堅決除之。不到兩個時辰,李占春就成敗勢。再接下去的一潰千裏中,全軍便遭毀滅性打擊。敗退涪陵的李占春也想學兵敗荊州的劉備當年,欲攜涪陵民眾過長江逃向長壽。可民眾認為此次兵敗皆由李占春咎由自取,更何況沒見劉文秀濫殺無辜。於是民眾概不願離鄉背井,向背之心突生,直讓李占春號令不行,軍威掃地。
大勢已去,自感再無回天之力。於是李占春就遣散數十騎隨從,自化裝成行人,由忠縣去向梁平,欲拜在破山門下出家當和尚。
到達梁平的時候,看到姚玉麟屯墾軍隊忙碌的身影和金帶寺無數信眾收獲的喜悅,李占春可就慚愧不止。為報一己私仇,興出無名之師吃此大敗,怎麼去對破山大師說呢?就算是劉文秀沒有聖旨,隻要他沒其相攻,再留一些時間等朝廷聖旨不行麼?更何況合師北拒的消息早已從南明朝廷相得,何必要去圖一時之快呢?孫子兵法說的“主不可怒而興師,將不可慍而至戰”,怎麼就不記掛心頭?唉!無論說什麼一切都晚了,還有何臉麵去拜破山為師?於是,在對金帶寺望過一眼後,滿懷失落中,決定找個最為邊遠和絕人往來的地方出家,陝西華山就成了他寄投人生歸宿的寂然去處。
劉文秀把兵駐紮涪陵的時候,朝廷正在密議合師北進之策。一些大臣認為,應趁孫可望奏請,速讓其出傾巢之兵北上,以驅逐臥榻鼾睡猛虎。騰出的雲貴之地,就不費一兵一卒而唾手可得,曾經的反賊畢竟不可深信。另外再派一支人馬由恩州到石柱,聚合川東正統大明眾將監督孫可望之師,如有異心,就地殲滅。
聖旨送到孫可望手中的時候,孫可望就準備遵旨而行。一切就緒正當開拔,朝中眼線送來密報,忙把朝廷意圖做了透露。孫可望沒想到自己的全心全意,還是換不得朝廷信任。於是,就在氣憤中找了個輜重糧草尚沒備齊的理由,決定暫時按兵不動,待時機成熟後再行開拔北上。
得此呈報,朝中就有人說孫可望反心昭然若揭,可趁此定個抗旨之罪出師向其清剿。擬讓派去石柱的覃敦源回師斷後,由閩滇提兵赴雲南前後合擊而取全功。
當此時刻,永曆帝甚想聰明一回,忙說出來個釜底抽薪之計。即先封其入川的劉文秀為蜀王,駐防雲南的李定國為晉王,讓獨受秦王之封的孫可望有其比肩。用這高官厚祿賜封之計,不斷瓦解歸順大西軍的核心勢力,讓孫可望在逐漸孤立無援中,再擇機施計相殲滅。
其計敲定,吏部就依計而行。
加封聖旨還在路上,孫可望就把朝廷欲相圖害的密信送給了劉文秀,並要劉文秀乘勢奪取西川以做後路之想。得此消息的劉文秀感到非常納悶,不知朝廷裏發生了什麼事,並有不祥的預感罩上心頭,真不知當施何為。正處進退維穀之際,朝廷加封他為蜀王的聖旨又到,讓他掌控全川軍政要務,再待時機聽旨向北。
劉文秀的心稍放了下來,因為借蜀王之名掌控全川,比按孫可望所囑用武力奪取西川更為名正言順而又兵不血刃。但是,要用蜀王之名掌控全川又談何容易?多年的征戰,與蜀中將領無不結下仇怨,要使心悅誠服豈是一道旨聖擱得平的?此時劉文秀就想到了破山,欲借用佛教力量冰釋與川中諸將的仇怨,不斷修好關係,以民族大義為重,“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在探知破山行腳豐都平都山傳法時,劉文秀就星夜趕了過去。
豐都平都山位於長江北岸,為陰曹冥都。兩千多年的傳承曆史,厚積佛、道、儒三家文化歎為其觀。特別由六道輪回宣染的鬼文化,把因果報應詮釋備至,讓人心生膽怯,惡念頓消。劉文秀拾級上去,看到鬼界用刑慘烈的塑像,認為前人用心何其良苦,便以此方式教化民眾棄惡揚善,匡正端行。可是一直以來,總有人不怕受陰曹地府酷刑而行惡多端,不思悔悟。特別是朝廷貪腐成風,煎民水火,魚肉百姓,其罪孽何其深重,昏君亂臣來此一觀,豈不受益匪淺?細觀一圈後,總沒看到有他們受刑的蹤影,更無半個達官顯貴受磨的場麵,未必陰曹地府也有刑不上大夫的規定?怪不得不受約束的達官顯貴是那麼的橫行天下而視無忌憚。那開腸破肚的、橫刀斬腰的、推身下油鍋的全是瘦骨嶙峋的意象人物,沒有一個是大腹便便和肥頭大耳的代表形象。這是為什麼呢?庶民之過總是逃不脫懲罰,那暴行天下的大罪大惡當治何罪呢?他隻想陰曹地府能把昏君和亂臣賊子也弄來下個油鍋什麼的。受此警醒,也許天下就不會有今日之痛。他在感歎中想到,陰曹地府不管昏君亂臣,可八大王立竿而起來管了,哪怕目下造成虎狼入室的後果,能怪生存不下去而興師造反的百姓麼?一點就不能,其根由全在於昏君亂臣把持的朝政。眼下雖合師南明,並不是因為南明有多麼英明,而是為顧全大局擔當的一份民族救亡道義。既然受封為王,就得履行這個職責,死後盡管陰曹地府不敢讓其下地獄,那就去天堂仙登極樂以求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