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當代人物的評議(2 / 3)

梁啟超先生從事報刊活動二十七年,一生創辦領導報刊十七種,被譽為“言論界之驕子”,對中國早期報刊政論有巨大的貢獻。報館崛起,帶動知識分子愛國的情操,倡導民主自由的新思潮,可以說,梁啟超先生是我們中國人言論自由發揮得最淋漓盡致的不二人物。

從接觸《四書》、《五經》,到西方思想帶來的開放衝擊,一直到參與政變、革命、從政,最後投入教育,他是一位不斷自我更新的大學者,他甚至說:“今日之我不惜與昨日之我宣戰。”

一九一八年遊曆歐洲諸國之後,任教於北京大學等各大學,他在北京組織共學社,宗旨為“培養新人才,宣傳新文化,開拓新政治”,救國救民的熱心,始終不減。梁啟超先生明白,唯有播下教育的種子,中國的未來才能開花結果。

一九二六年,梁啟超因為尿毒症,擇北京協和醫院替他開刀治療。手術進行相當順利,但是出院後病情卻未見好轉,反而有加重的情勢。後來才發現,醫生誤把他健康的腎摘除,留下病變的腎。

梁家的人憤怒無比,準備向醫院提告,但梁啟超反而勸慰家人放棄訴訟,告訴他們說,生死有命,算了。梁啟超的寬大胸懷,實令人讚佩不已。

宋教仁(一八八二—一九一三)

宋教仁,湖南省桃源縣人。說到中國近代史,大家不能漏掉宋教仁先生,一九〇四年,他在長沙和黃興成立“華興會”;一九〇五年,和孫中山成立“同盟會”。他籌組成立“中國國民黨”,擔任第一任國民黨代理理事長;中華民國成立後任職南京臨時政府法製院院長,是第一位倡導內閣製的政治家。翻譯過《日本憲法》、《英國製度要覽》、《德國官製》、《美國製度概要》等十多個國家的憲政著作,是中華民國實施民主憲政的偉大人物代表。

一般人對宋教仁先生的印象,都是停留在他和孫中山先生一起籌組同盟會,翻開曆史文獻資料,對宋教仁先生的著墨實在太少了;但是,我個人認為如果沒有宋教仁先生,就沒有今天的中華民國。

宋教仁先生是一位很有前瞻性、建設性的人才。袁世凱當上臨時大總統,為了避免總統獨權、專製,宋教仁先生主張“責任內閣製”,他認為:“內閣不善,而可以更迭之,總統不善,則無術變易之;如必欲變易之,必致動搖國本。”權力帶來腐敗,絕對的權力,帶來絕對的腐敗,宋教仁先生以製度、政黨的力量,來限製權力無限擴張的可能性,這對袁世凱的皇帝夢,造成很大的威脅和壓力。因此,袁世凱擔任總統後,百般籠絡宋教仁,請他出任總理,他堅決不做,後來又召見他,親自送上貴重的禮物和五十萬元巨款,他也予以謝絕。

同時,宋教仁先生也提倡“政黨政治”的理念,他認為:“透過選舉的競爭,在國會裏頭,占得大多數議席的黨,組成一個黨的責任內閣;退而在野,也可以嚴密地監督政府,使它有所忌憚而不敢妄為。”就像台灣今天的政黨政治,有國民黨、民進黨、親民黨等一樣,大家彼此互相製衡。

不僅如此,宋教仁先生把國家人民的利益,放在黨的利益之先,和袁世凱討論內閣組織前,國民黨大老陳其美、應夔丞等人,詢問宋教仁關於國民黨內閣的組織辦法,宋教仁隻有一句話:“我隻有大公無黨一個辦法!”宋教仁先生不戀棧權位,不圖利個人,高風亮節的胸襟,由此可見一斑。

其實,推翻清政府後,中國仍然處在極度的混亂中,列強侵略、軍閥四起,於政、於黨,大家想法意見都不同,利益衝突暗潮洶湧。一九一三年,在上海火車站,袁世凱派人暗殺宋教仁先生,得年三十一歲。當時在日本的孫中山得知宋教仁遇害,書寫挽聯:“作民權保障,誰為後死者;為憲政流血,公真第一人。”

宋教仁先生犧牲以後,袁世凱的帝製思想浮上台麵,孫中山先生等革命人士,二次革命討袁護法,才不至於讓初萌的民國政治走回皇權時代。宋朝範仲淹先生曾說:“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宋教仁先生一生為革命、民主、立憲的努力奮鬥,可以說,是這句話的最佳寫照。

艾森豪威爾(一八九〇—一九六九)

艾森豪威爾(Dwight David Eisenhower)將軍,是美國的傳奇人物。他從來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擔任盟軍最高統帥,揮軍登陸諾曼底,贏得大戰勝利。隻是軍校畢業的艾森豪威爾將軍,卻當上美國著名學府哥倫比亞大學的校長;沒有做過市長、州長、部長或國務卿,但他是全美國人民選出來的第三十四任總統,到現在,還經常被評選為美國前十名最好的總統之一。

世界上許多偉人都有一個性格“麵對問題,從不退縮”,所以能建立永垂不朽的功勳偉業,艾森豪威爾將軍也不例外。

他小時候常和家人一起打橋牌,有一次,他拿到一副壞牌,心裏非常不高興,一邊打就一邊埋怨。母親聽了很不歡喜,斥責他:“孩子,玩牌的規矩,就是不管你拿到什麼牌,都不可以抱怨,而且要盡力打好它。人生也是這樣,不論你遭遇何種處境,你都要在這種處境和條件當中,盡可能地做到最好的地步!”艾森豪威爾能成為偉大的人物,受母親這一席話影響不少。

艾森豪威爾將軍擔任歐洲盟軍統帥,英美雙方陸海空三軍部隊人數日增,再加上法國、比利時、捷克、加拿大、波蘭、新西蘭、南非、澳大利亞,及其他國家軍隊的加入,可以說,艾森豪威爾將軍主導了戰爭史上空前浩大的聯合軍事行動。歐洲各國名將,如:英國的蒙哥馬利、法國的戴高樂等,對他都欣然服從,為他所用。艾森豪威爾將軍自謙說:“自己隻有領導三個人,下麵是陸海空三軍各自分層負責。”艾森豪威爾發現人才、充分授權,在他的領導統禦、調兵遣將之下,盟軍順利地登陸諾曼底。

有一句話說:“人為善,福雖未至,禍已遠離;人為惡,禍雖未至,福已遠離。”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中,歐洲盟軍最高統帥艾森豪威爾,在法國的某地乘車返回總部,參加緊急軍事會議。那一天大雪紛飛,天氣寒冷,汽車一路疾馳,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途中,艾森豪威爾忽然看到一對瑟瑟發抖的法國老夫婦坐在路邊。

艾森豪威爾將軍立即命令停車,一位參謀急忙提醒他說:“我們必須按時趕到總部開會,這種事情還是交給當地的警方處理吧。”

艾森豪威爾堅持要下車去問,他說:“如果等到警方趕來,這對老夫婦可能早就凍死了!”

經過詢問才知道,這對老夫婦是去巴黎投奔兒子,但是汽車卻在中途拋錨了。艾森豪威爾二話沒說,先將老夫婦送到巴黎兒子家裏,才趕回總部。

由於要送這一對老夫婦到巴黎,他們改變原本回總部的路線,卻因此逃過一劫。原來,那天德國納粹的狙擊兵,早已預先埋伏在他們回總部的必經路上,艾森豪威爾為了救那對老夫婦於危難之中而免於一難。曆史學家評論道:“艾森豪威爾的一個善念,躲過了暗殺,否則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曆史將改寫。”

家事、國事、天下事,艾森豪威爾雖然是國家最高統帥、國家的元首,同時也是一位愛家、愛老婆的代表。聽說,艾森豪威爾還是美國總統的時候,每次回家,都會幫太太燒兩樣菜,是一對令人羨慕的佳偶。

把握現有的條件,盡力發揮,努力做到最好,就會轉危為安,這是艾森豪威爾將軍一生克難致勝的人生哲學。他在政治上的雄才大略,唯才是用,充分授權,至今讓人懷念。

安貝卡(一八九一—一九五六)

在一九五〇年代,我初到台灣編輯《人生》雜誌的時候,就聽到從印度傳來消息,有一百萬人皈依佛教,沒有多久,又聽說有五十萬人皈依了。我就很訝異,過去佛陀時代靈山勝會,百萬人天,今日在印度真的又重現了。

是什麼原因?是什麼理由?能讓印度的佛教,這麼一下子有這樣大動作的舉行皈依典禮?因為資訊不詳,我也不能深入了解。一直到多年後,我才明白這是由印度安貝卡(Bhimrao Ramji Ambedkar)博士,號召印度群眾集體皈依佛教的運動。

安貝卡博士,在印度種姓製度中,出身於最低級的首陀羅。他擁有美國的經濟學及英國的法學雙重博士學位。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安貝卡博士應邀加入總理尼赫魯的內閣,擔任印度獨立後第一任的司法部長,也是印度憲法的製憲者,他是賤民出身出任政府要職的第一人。他經過二十年在政治上的努力,被推選為獨立憲法起草委員會的主席,終於在一九四九年印度獨立憲法中正式廢除了“賤民”製度。可以說他一生奉獻於鼓吹自由、平等、博愛的人權運動。

出生賤民的安貝卡博士,從小就飽受不平等的欺淩和歧視。小時候曾經有三個讓他難以忘懷的經驗:

一、上小學的時候,他每天要帶一塊布到學校,放學的時候再帶回家裏。這一塊布做什麼用呢?原來是用來鋪在他的座位下。如果不鋪上這一塊布,他座位下的那一塊土地就會被他汙染。如果有人踩到這一塊被汙染的土地,那個人的靈魂也完了。

主持紀念安貝卡博士暨二十萬人皈依三寶典禮,於印度海德拉巴市的十字街道上舉行(二〇〇六年十月十四日)

二、在學校裏,安貝卡不能去碰水龍頭。在印度的學校裏,為了限製賤民的行動,每個學校都有校警。隻有在校警的監視下,老師才可以打開水龍頭,然後把水分給賤民背景的學童。如果校警請假,賤民的學童整天就沒水喝了。

三、九歲那一年,他從鄉下搭火車到一座山城去看他父親,下了火車要搭牛車上山,但是駕牛車的人不肯載他,他付了雙倍的錢,才說服了那個駕牛車的人讓他上車。那個駕牛車的人寧可自己跟在牛車的後麵走,也不願與安貝卡同行。因為路途太遠,半夜到了一個山區的小客棧,客棧主人不允許這個九歲的小孩住進去,他隻好在牛車上挨餓受凍,直到第二天下午到達目的地為止。

身為賤民飽受歧視和汙辱的安貝卡,一生最大的努力就是廢除種姓製度。留學回國後,推動改革印度教來廢除種姓製度及賤民製度,第一個行動,就是在一九二七年公開焚燒《摩奴法典》(Manusmriti),但種姓製度一直存在。

直到一九三〇年代,他終於體悟到:“唯一的途徑隻有脫離視他們為賤民的這個宗教。”安貝卡博士認為,與其困在三千年的印度文化,不如改信其他的宗教,讓新觀念進來,為賤民找到平等生存的權利和希望。

佛教的教義,符合安貝卡博士理想中的四個判準、一個堅持。他的四個判準是:

一、不論他選擇哪一種製度,都必須極致地激發人類和社會的價值。

二、不論他選擇哪一種宗教,都應該要能與理性相契合。

三、一種可被接受的宗教必須能激勵自由、平等和博愛的精神。

四、不管他選擇什麼宗教或哲學,都不應該有阿Q心理,把貧窮“神聖化”。

一個堅持:非暴力,他所追求的新宗教必須是一個非暴力的宗教。

一直到一九五六年十月十五日,這一天是印度曆史上阿育王改信佛教的日子,安貝卡號召全印度的賤民族群,集合到印度的地理中心點“龍城”(Nagpur),一起參加皈依佛教的大典。五十萬人從印度各地來到這裏,這一次的大皈依,也是佛教十三世紀在印度滅亡之後最大一次的皈依典禮。

在皈依典禮上,安貝卡說:“從今天起,我們脫離了地獄!”沒有了種姓製度觀念的綁架,大家都重生在佛陀的平等教義中,人人皆能成佛。

二〇〇六年,為了紀念印度佛教複興之父安貝卡博士,帶領五十萬民眾皈依佛教五十周年紀念,我應邀前往印度安特拉省海德拉巴市,主持了二十萬人皈依三寶典禮;當時,我還特別前往他的聖像前合掌,對他表示最大的敬意。

印度誕生了倡導平等思想的佛陀、大乘佛教的發起人龍樹菩薩和積極發揚平等精神的安貝卡博士。今天,我們對安貝卡博士最好的紀念,就是繼續發揚佛陀慈悲、平等、和平的精神,將尊重包容、歡喜融和的佛教,散播到全印度,乃至全世界。

胡適(一八九一—一九六二)

胡適,字適之,出生安徽績溪。胡適先生從美國留學回到中國,在北京大學任教,後來擔任北大的校長、“駐美大使”、台灣“中央研究院”院長等職,是當年“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領袖,開拓了一個白話文學的新時代,對整個社會風氣、人文思想,造成很大的震撼與改變。

我很讚同胡適先生的想法,他說:“文章本來就是用來表情達意的,表情表得好,達意達得好,就是好文章。”他發表的《文學改良芻議》,提出文學改良,必須從“八事”入手:

一、須言之有物;

二、不摹仿古人;

三、須講求文法;

四、不作無病之呻吟;

五、務去濫調套語;

六、不用典故;

七、不講對仗;

八、不避俗字俗語。

我一生推動人間佛教現代化、大眾化,提倡說法要給人聽得懂、能受用,寫文章能讓人心領神會;胡適先生改革文學,提倡白話文的看法,影響我很大,對我後來執筆寫書、弘法利生的思路,起到關鍵性的影響。

其實,佛教的經典如《阿彌陀經》、《法華經》都是白話文學,而《維摩詰經》兩萬五千字,胡適之先生稱它是世界上最長的白話詩,具有哲學的意境和文學的美妙。他說:“佛教的譯經師用樸實平易的白話文體來翻譯佛經,但求易曉,不加藻飾,造成一種白話的文體;佛寺禪門,成為白話文與白話詩的重要發源地。”

對於說話,胡適先生也別有一番妙解,他提出:

一、要有話說,方才說話。

二、有什麼話,說什麼話;話怎麼說,文章就怎麼寫。

三、要說我自己的話,別說別人的話。

四、是什麼時代的人,說什麼時代的話。

說話這一門藝術,和他所提倡的“白話文運動”,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個人認為,胡適先生就是希望每一個人要有自己的主見,不要盲目地追隨別人的看法,失去了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

胡適先生的思想在輿論、教育及學術界,從過去到現在,一直發揮著重要影響。他所撰寫的《中國禪宗史》,是研究佛教史、禪宗史必讀的書籍。他曾經考證:神會大師應該列為禪宗第七祖。他認為六祖的傳人不是別人,正是神會大師!有人認為胡適先生的想法有所偏頗,我個人認為,不管他的立論對與不對,神會大師對於六祖大師、禪宗的貢獻,是非常大的了。

胡適先生的個性幽默風趣,他把過去女人的“三從四德”,改成現代男士應該做到的“三從四得”。所謂的“三從”就是“太太出門要跟從,太太命令要服從,太太說錯要盲從”;“四得”是“太太化妝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記得,太太責罵要忍得,太太花錢要舍得”。

此外,他對男士們說,先生對太太要恭敬、畏懼、禮讓,凡是有學問的君子,有知識的男子漢大丈夫,都應該加入他的“怕老婆會”。

雖說是怕老婆會,其實是捍衛人權,提倡自由、民主、兩性平等的先驅者。我對胡適先生在中國這個大男人的社會中,不時為平等發聲,關懷女性朋友的權益,覺得他是一個了不起的改革者。

佛教雖然力主眾生平等,但是受到本土文化的影響,也存在這種男尊女卑的想法。有鑒於此,我除了推崇女性為教為法的犧牲奉獻,在各種場合的座位安排,也常常注意男女兩序大眾的平衡。尤其,大家熟悉的十八羅漢,雖然都是現比丘相,我在佛陀紀念館的菩提廣場,特別安排了三位女眾阿羅漢,來彰顯佛教平等的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