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無忌之恨(1 / 2)

北城最西,信陵君府邸前後左右的街道上、西北角兩段城牆上,旗號各異的精銳重甲還在雲集,過往客商、百姓有的雞飛狗跳,有的振臂歡呼。

還有的大梁士民見信陵君府邸周邊積聚甲兵,以為信陵君要動手,這些大梁士民有的跑回家中進行武裝,有的跑向城中武庫,等待武庫開啟。

信陵君府邸周邊的甲兵,看旗號、衣飾,就知不是魏軍常備軍,而是將領家兵,在整個魏軍戰鬥力排序中,僅僅比魏武卒差一線。

宋武下車,麵容、衣袍上還有點點血漬,哪怕此時閉著眼睛,他都能感受到周邊調動的甲兵那雀躍、蓬勃的士氣,仿佛春雷後茁壯成長的山林一樣,飽含著生命力。

再次睜眼,看到的則是匆疾出府,恰好立身在府門的子源,此時的子源身形消瘦,個頭不及宋武肩高,他麵容焦黃,還在鼻唇處掛著兩撮纖細又長的八字細須。

“王孫,我家君上適才歸宅,而王孫於我大梁鬧出的事端又急。是故,這才匆忙邀請王孫,望王孫見諒。”

子源連連致歉,宋武則報以苦笑:“子武非是不知變通之輩,若不是信陵君仗義出手,可能今遭便會命隕於此。”

子源展臂示意,微微落後宋武半步:“王孫言重了,在這大梁城中,我魏人怎麼可能傷害王孫?傷害王孫,便是絕殷商嫡裔,此事,乃天下之大不韙。”

這種客套話誰會相信?

宋武微微頷首不做點評,也睜著眼睛說瞎話,卻問:“周邊甲兵雲集,可是三川戰場發生異動?”

子源微笑著:“例行閱兵而已,不久之後君上便會督率主力西進。開拔之前,要行閱軍之事以振奮兵威。”

府中前院走廊、演武場中信陵君門客雲集,已開啟府中武庫,這些門客相互穿戴盔甲,一個個眉飛色舞喜笑顏開。

子源領著宋武又進入中院,中院之中也是如此,就連府中年老仆從、宦官也開始分發弓矢皮甲,一片噪雜中透著陣陣喜悅。仿佛,今天之後他們就會隨著信陵君入主王城。

進入後院,一片寧靜,越往裏頭走,越是安靜。

一片水池中立著一座假山,水池上立著曲折木橋走廊,以及一座修在水池旁的木屋,水池外圍是成片桑林,如今正掛著白綠色桑果。

木屋前,子源拱手:“君上,宋王孫子武,已來了。”

簡陋木門緩緩推開,信陵君走了出來,小心翼翼走了出來。他懷裏抱著眉心點赤朱紅的女嬰,邊走便吹著輕柔口哨,雙目不離女嬰臉蛋,八字胡下嘴角止不住的流露笑意。

信陵君頭發散披在背後,隻穿著褐紅色葛布中衣,腳踩著木履。透過門縫,宋武還能看到散落一地的鎏金盔甲部件,以及各式玉器、兵器。

小心翼翼,又戀戀不舍的將女嬰遞給子源,信陵君這才甩甩手腕,待子源走遠了才上下打量宋武,嘴角翹起:“見過了龍陽君,再見本君,是否讓王孫詫異之極?”

忍不住幹啞一口唾沫,宋武心中激蕩,他真的服了。魏王圉這個人品性已經惡劣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以至於宋武都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來形容魏王圉。

寵愛龍陽君隻能說是魏王個人愛好稍稍迥異,反正這種事情也常見。秦孝公就寵愛身邊的侍衛景監,秦孝公還很寵愛商君衛鞅,活著的時候,死了的時候,秦孝公為商鞅考慮的要比自己兒子多!

可魏王圉……寵愛的龍陽君竟然與信陵君如此的神似,這……

信陵君走向水池邊,拿起水瓢舀了糠粉緩緩抖入池水中,紅黃兩色的鯉魚聚攏,蕩起成片水花:“王孫不要商丘東六縣,莫非想要的是我魏之大宋郡?”

站在信陵君身旁,宋武看向信陵君側臉,雙手撐在護欄上問:“是如何,不是又如何?這天下紛爭強者為尊,昨日是我勁宋父祖之土,今日便是魏國宋郡,明日又將歸入誰手何人能知?”

信陵君聽了搖搖頭嗬嗬做笑,笑聲爽朗:“王孫也不必以道理壓我,這天下是個什麼情況,王孫能懂的,本君自然懂。”

笑著,眯著眼,眼角皺紋明顯,信陵君扭頭看向宋武:“大宋郡就在那裏,先王賜予本君的封邑也在那裏,王孫能取大可自取。本君不會因王孫明日要取大宋郡,今日就誅殺王孫以絕後患。”

扭頭又看向池水中的錦鯉,信陵君微笑著:“大宋郡是我魏國的大宋郡,明日王孫能取走,說明我大魏守不住這土。既然守不住,王孫能取走,他人自然也能取走。所以啊,王孫要取大宋郡,還是梁郡,是王孫的事情,能否守住這兩郡,又是我大魏的事情。這是兩件事,本君又何必為明日之事,而為難今日的王孫?”

信陵君的主張入耳,宋武不得不由衷的敬服,垂首拱手:“信陵君器量,冠於當世。”

聽了這恭維的話,信陵君往池水中撒著糠粉,搖頭笑著:“王孫過譽了,本君的器量,遠不如外界傳揚的那般廣博。其實……本君最為記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