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清站在廚房裏。

66平方米的職工分配房,原來的廚房才不到5平方米,跟陽台打通後才顯得大一點。

水龍頭沒關,裏麵扔著幾隻沒刷的碗。灶台上堆著香菜、大蔥、八角、花椒、老抽和幹麵醬,都是辟腥的香料。

五月中,反常的回南天。

按理這個季節應該已經入夏了,但牆麵仍潮得快要浸出水來。透過狹窄的防盜網,能看見陰霾的天空一角,雨壓在天上始終沒下來,沒有一絲風,悶熱無比。

徐子清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盯著那隻他從沒見過的動物。

體形和貓差不多大,後腿側的毛掉了大片,露出暗紅色的皮肉,蜷縮著身體,被鎖在一隻和捕鼠箱差不多大的鐵絲網籠子裏,瑟瑟發抖。

它也盯著徐子清看,兩顆豆子大的眼睛裏充滿了警惕和恐懼。徐子清注意到它的鼻梁和兩頰,各有一道白毛。

“模考的成績出來沒?你爸呢?怎麼他沒去接你嗎?”

一個中年婦女拎著兩袋米,一臉大汗地從外麵進來。

“唔,”徐子清應了一聲,“媽,這隻是什麼?”

“花麵狸,活血的,補氣補腦,你還有兩周就高考了,你爸下的血本。”

徐媽把米放在桌上,又故作神秘地說:“今天下午你爸和我去買,不到十分鍾全脫銷呀。嘖嘖,你是沒看到,馬囡她媽—你記得吧,五棟那個阿姨—”

徐媽誇張地豎起三根手指:“三隻!”

徐子清皺了皺眉頭,掐住鼻子:“好大一股臭味……”

“衰仔,你懂什麼……”徐媽這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不要轉移話題,成績出來怎麼樣?”

“英文高了12分,但總分比一模低……”

徐子清越說聲音越小,他把目光瞥向牆角的那隻動物,不敢看徐媽失望的表情。

“唉。”沒有想象中的責罵,徐媽隻是片刻後歎了一口氣。

“小時候你好精靈,年年課代表,初二還是副班長……”徐媽拽了張凳子,坐在餐桌旁邊。

家長會老師講過,考前不要給孩子們太多壓力,徐媽努力表現得並不太在乎,可她的口吻讓徐子清覺得肩膀上的壓力有千斤重。

“低過一模,那一本就危險了。”

“還有半個月。”徐子清低著頭,不知道是說給徐媽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是,還有半個月,”徐媽強打起精神,附和著說,“張老師都說你是上一本的料,隻是這幾個月不在狀態。你看你,精神萎靡,人都瘦得脫形了,真可憐,定是元神渙散,那個詞叫什麼來著……五行相克,陰陽失調!你總是日夜顛倒,就是陰陽不調,吳大師說得沒錯的啦,這時就要補氣血,以毒攻毒。”

“吳大師?”

徐子清剛問出口,就注意到桌上放著一張紅彤彤的宣傳單—吳道仁養生講座,中華中醫科學院榮譽博士教你“吃”出健康。

其中那個巨大的“吃”字在日光燈底下,反著白慘慘的光。

“媽,你不會信這些江湖郎中吧?”徐子清咂吧咂吧嘴,胃裏有點難受。

“衰仔,什麼叫江湖郎中呀!吳大師是養生專家呢,省電視台都有報道,都是給領導人看病的,他的頭銜都有新華字典那麼厚啦。一次講座要三百塊,你爸和我為了你專門去聽,真金白銀交給人家的!不是為了你,我們怎麼可能花這麼多錢。你爸連十塊錢以上的煙都不舍得買,日日抽‘中南海’,還不是希望你有出息?”

難道考上大學才叫有出息嗎?

徐子清最終把這句話咽了下去,他不想引發無謂的爭吵,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大逆不道。

如果不考大學,還能去幹什麼呢?

他也不知道,這種感覺讓他窒息。

“先去複習,飯好了叫你。”

臨走出廚房之前,他看了一眼角落裏的那隻花麵狸,心頭剛湧現的那一點同情,轉瞬就被考試的壓力淹沒。高三後每個人都像上了發條的鬧鍾,機械地重複三件事:早上抄重點,下午模擬考,晚上補習班。除了黑板旁邊的倒計時,一切都是一成不變的,就像指針精確地走過每一個數字—沒有自我,沒有風花雪月,所有和考試無關的情感都是多餘的,是不務正業的體現。

他回到他的小屋裏,鎖上門。

不大的房間裏,除了一張折疊床,地上和桌子上都被試卷占據著。從全國統考卷、往年高考卷,到每個省每個市的模擬卷,每一份徐子清都做過。他嚐試著像老師嘴裏的優等生一樣,做完每一道題,紅筆修訂寫在一邊,熒光筆重點畫在另一邊,同類型的題目抄在一起,名人名言和引用收集在筆記本上……可是他知道,這些都不是他主動想做的,他的興趣不在這裏,他隻是一個為了讓父母高興的優秀的模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