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扇門打開的一瞬間,薩滿耶就睜開了眼。
他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也聽到了晏慈毫無留戀的聲音。他本可以繼續強硬地留下她,可他隻是又閉上了眼睛,嘴角拉起一絲苦澀的笑。
當那扇門終於又被關上,他才重新睜開眼睛,將剩下的那壇子酒全數倒在了地上。
他撐著桌子起身,麵頰上的紅粉色似乎微微淡去了一些,而眼角處的淺紅色,卻好似又深了一些。
醉意是真的,不舍得也是真的。
但是那又怎麼樣。
他望著那扇開著的窗,看著瑩瑩星火在遠處升起,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淡淡地笑了起來。
許久,他轉過身走了出去。
“都準備好了嗎?”
話音剛落,布和便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都準備了,要現在過去嗎?”
“嗯。”
薩滿耶沒有騎馬,他坐著準備好的新馬車,向著那片星火之處而去。
到的時候,這片高地上隻剩下了寥寥幾個人。
薩滿耶按了按因為醉意有些暈眩的頭,而後從馬車上下來,對布和做了個手勢。
布和收到命令,便轉身走向跟在馬車後的那一車隊人馬。
這片高地是整個大都最高的地方,也是最適宜投放孔明燈的地方。薩滿耶站在山頂上,向著底下的大都市集望去,入眼皆是萬家燈火。
布和吩咐好下麵的人後,將手中最特別的一個燈遞給薩滿耶。
那燈看上去隻是一個普通的孔明燈,隻是在上麵寫了兩個字。
諾敏。
不是晏慈,是諾敏。
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諾敏。
薩滿耶接過燈,布和拿出火折子替他點上火。
薩滿耶拿著燈,然後向著天空鬆手。
隨著這一盞孔明燈的升起,後麵很快跟著升起了不計其數的孔明燈,每一盞孔明燈上,都隻寫著“諾敏”兩個字。
一時之間,漫天燈火,流光閃爍,好似人間夢境。
那寫著“諾敏”二字而遠去的天燈,仿佛就這樣承載著所有那些無法言說的眷戀不舍,如鋪墨一般暈滿天際。
“王上既然舍不得又為什麼要放小敏走?”
薩滿耶看著那遠去的明燈,突然轉過頭,掩去所有的失落,微微挑眉笑道:“誰說要放她走了?時間差不多了,去追吧,追的上的話,明早的封後大典照常進行。”
布和看著被燈火照亮的薩滿耶的臉,不由得想問一問老天,為什麼就不能寬待一些這個孩子。
盡管心疼,他仍然隻是恪盡職守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遵從他給的每一個命令。
“是。”
……
他到底是沒能等回他的小敏。
其實他真的對什麼統一天下,擴展疆土沒有什麼興趣,從一開始就是,他隻是想要保護他在乎的那些人,順便讓自己能夠不再過得那麼難堪。
他其實從來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
王位,如果是必須的,那就去拿到它。
這與想不想,有無野心並無太大關係。想要滅掉大昭,也並不是因為什麼雄心壯誌。隻是少年時候的憤恨,讓他想要忍不住去毀掉那些所有曾經在他記憶裏不甚美好的東西。
好像隻要毀掉,一切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好像隻要毀掉,曾經忍受過的痛苦就會被遺忘掉。
但是她不一樣。
第一眼看到她時,他沒有想過未來有一天,她會成為他向往美好的開始。
或許是因為不習慣這樣的存在,他曾經一度十分抗拒她的親近示好。
他不斷告訴她,她是他的,但是又不斷地重複著,感情於他們之間的不可能。
他以為她是他的刀,可其實她是他的藥。
他像一個瀕死的人,努力渴望著被拯救,卻又將解藥當做毒藥而不斷推拒。
他為著她吃不下北狄的糕食,親自去學做了桂花糕,又千方百計地在北方種活桂樹。
可他就是不承認他愛她。
他把愛意掩埋在最深的黑暗之後,直到她再無耐心去推開迷霧尋找他的這一顆支離破碎的真心。
他想要努力記住她的每一個樣子,但就像她說的,他越是用力想要記住她的樣子,可是記憶裏的她卻仿佛更不真切了。
真的好可惜。
他多想將她牢牢地鎖在自己的身邊,可是沒想到,他做不到。
如何都狠不下心來啊。
若幹年後,他孑然離開北狄,走在無人的小道上,想起曾經的種種,還是會低下頭笑一笑當初的自己,為所失去的遺憾,為所放開的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