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彭明玉和孫導員正在研究《穿越火線》中哪個位置適合用狙擊步槍蹲守之時,丁超敲敲門進來了。丁超的出現伴隨著一股涼風,他滿臉通紅,鬢角被染成白色,顯然是剛從刺骨的大風中來,眼鏡上立即凝結了一層霜霧。
“孫老師!班長也在呢!今天真冷,凍死我了。”丁超從門縫裏擠進來,“孫老師,這兩天我們真沒開玩笑。您就給換了吧。”
“不是不給你們換,怕給你們一個寢室換,所有寢室都來找了。弄不好再有想換到女寢室的,到時我怎麼辦?再說你們幾個大男人就膽小成這樣?”孫導員不屑一顧,他看了看電腦屏幕,屏幕上是一個警察拿著匕首在他腦袋上劃,音箱裏傳來死亡的呻吟,隨後屏幕上一陣漆黑。
“昨天……”丁超的肩膀聳了一下,“那聲音又出現了,而且持續了半個多小時!”
“什麼聲音,把他們嚇成這樣?”彭明玉好奇地問著孫導員。
“你問他吧。”
“說出來你都不信啊,二樓不是隻有我們一個寢室嘛……我們寢室對著男廁所,每天半夜,男廁所裏都有女人的哭聲!”
“不會吧!你見到女人了?”
“那時候誰還敢去看啊?!男寢的男廁所怎麼可能有女人呢?!”丁超說到這兒似乎要抽噎起來。
“你的意思是,廁所裏有‘鬼’?可惜了!如果你們見到了它,告訴我它是什麼款的。要是薩摩耶款的,幫我抓一隻,我在寢室裏養著玩。”彭明玉一臉嚴肅,把孫導員逗笑了。
“班長怎麼還開這種玩笑?你家也是本市的,你回去問問老人,咱們學校原來就是片墳地。據說現在的大學城都是建在墳地上的,一是地價便宜,二是學校陽氣重,壓得住……”丁超小聲地說著,很怕孫導員聽到,似乎更怕“第四者”聽見。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我都被你說怕了……”彭明玉製止道。
“你怕什麼?你住在三樓。”孫導員突然有種孤軍奮戰的悲壯。
“我怕真抓住一隻,寢室不讓養!”彭明玉大笑起來。
丁超一臉委屈,從兜裏拿出一張疊放整齊的白紙:“知道你們不信。我來也不指望你們相信我,我來是上交一封信,這是早晨我在廁所門口發現的。”說著,他把信遞到孫導員桌子上。
孫導員打開信,彭明玉也湊了過去。
我聚緣本來緣空性由起恨色入身象色法皆象地
大可無悟言形無本色跡學中心忘佛萬夢歸賴囈
此信不破,五日一死。此信一破,浪者已祭。
——達摩流浪者
孫導員看完信,又跟彭明玉對了一下眼神,表情立刻就難看了。
“至於嗎?我不給你們換寢室,就玩這個?達·芬奇啊,還寫密碼!我就不給你們換了,看你們寢室能不能死人!”孫導員把字條往桌子上一拍,瞪著丁超。
丁超無奈地看著導員:“老師,這個真不是我們寫的。我媽說了,要是你再不信就讓我回家住了。我來跟您請個假算了。”丁超說完扭頭就走了,不管孫導員再怎麼喝令,丁超也沒停下。
“看樣子是真怕了。”彭明玉說。
“這種畏畏縮縮的男生我見多了。就是因為二樓人少,有點兒潮。曆屆都有這樣的,別管他。上學期還有主動往他們寢室調的呢,圖個清淨。”
“誰啊?”彭明玉問。
“就是咱班張博,他不住三樓你不知道?”
“我能記住有這人已經不錯了,就開學時見過他。”彭明玉回孫導員話,好像很怕孫導員責怪他作為班長不關心同學。“萬一沒這麼簡單呢?”彭明玉拿著信,又看了一遍。
“不是這個,那你說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我們可以搞清楚,包括這封信……”彭明玉試探地看著孫導員。
孫導員也用同樣的眼光看著他:“行是行,但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抓到‘鬼’了也得分我一隻。”
2
孫導員和彭明玉抱著鋪蓋來到丁超寢室的時候,寢室裏隻有靠窗戶睡的張博在。
張博給孫導員和彭明玉開了門,問了聲“老師好”,接著做自己的事,連看都沒看彭明玉一眼,好像每天晚上是他在廁所哭一樣,不招人待見。
“其餘人呢?”孫導員問。
“不知道,或許都回家了。”
“你們寢室怎麼回事?丁超說對麵廁所有女人哭?”
“我沒聽到過。”張博仍然不抬頭。
“他說你們寢室的人都聽到了!”
“我不算他們寢室的……”
孫導員有些木訥地看看彭明玉,似乎他還從沒在學生麵前丟過這種臉,但是又無計可施:“今天你到彭明玉寢室睡吧,我們兩個睡在這兒。”
“我睡得挺好的,為什麼要走?我不走。”從側麵,孫導員和彭明玉已經能看到張博緊皺的眉頭了。
彭明玉看事態不對,馬上拉了一下孫導員,示意他出來。兩個人來到了傳說中鬧鬼的廁所。
“算了,別跟他較真兒了。他就那德行。”彭明玉寬慰孫導員,“就讓他住著吧,當他不存在就完了。”
孫導員點點頭:“估計他也沒兩天蹦躂了。這次學年清算學分,他就有三分軍訓成績,還是因為請病假了,所以沒扣掉。學校為了抓教學質量,就得從後麵開刀,他必走無疑。”孫導員說完這些,心裏暢快多了,好像是張博剛才對自己的冷漠才導致他被學校開除的。
彭明玉點點頭,開始觀察起這座廁所。廁所很幹淨,跟水房是連在一起的。水房在外麵,入口處再往裏走才是廁所。廁所有四個蹲位,還有四個小便池,十多平方米的樣子,其餘就隻剩下地磚、窗台和吊燈了。
兩個人在寢室裏待著,一直到吃過了晚飯,又一起玩了會兒《穿越火線》,等接近十點半,寢室馬上要斷電了,兩個人才開始洗臉睡覺。兩個人拿著洗漱用品,來到對麵的水房。彭明玉站在水房門口左右看看,一股陰冷似乎滲進了身體裏。他突然感覺自己白天對丁超的冷嘲熱諷有些過分——走廊的左麵和右麵因為沒人,都是漆黑的,隻有三盞聲控燈會因為門的開啟聲音而亮。
彭明玉是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者,他從小就不相信什麼妖魔鬼怪,所以連《西遊記》動畫片都不屑於看。他前二十年的人生理想就是能遇到什麼超自然的事,從而徹底顛覆物理學界,名垂青史。二十歲以後他的理想改成了在這所半軍事化管理、充斥著同性戀的大學裏找到一個牽著走在路上能讓別人流口水的女朋友。
梳洗完畢,孫導員和彭明玉就各自上床了。張博依然坐在床下,雖然熄燈了,但是他點著一台充電小台燈,在黑暗包圍下的一點兒光明裏看書。彭明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本來以為能趁這個機會跟孫導員多溝通溝通感情,但是孫導員躺在床上就沒聲了,他甚至擔心孫導員會不會突發心髒病需要急救,怎麼這麼安靜。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彭明玉迷迷糊糊都快睡著了,依然沒聽到任何異常,就在他搞不清自己是否睡著的時候,一聲門響幫他擺脫了困惑。彭明玉猛地坐起來,往門口看。門口的張博在微弱的白熾燈光下看著他,昏暗中,他的臉一半被映成了橘黃色,另一半似乎還在門外的黑暗裏。
彭明玉長出一口氣,知道是張博上廁所準備睡覺了。他心裏有些犯嘀咕:難道他真的一點兒也不怕?私下裏,他突然有種自歎弗如的敬佩,如果真要他大半夜上這個廁所,多少還是有些怵的,他寧願憋到第二天早晨或者找個飲料瓶解決完扔到窗外。
張博關了燈,在黑暗裏像隻貓一樣爬上床,也沒了動靜。黑暗中隻有丁超桌子上鬧鍾的嘀嗒聲。彭明玉睡不著了。他瞪著眼睛,似乎想穿透黑夜,因為黑暗中的一切都像會移動的,就連掛著的衣服都像飄著的人。
他等待的聲音一直沒來。
但是沒過多久,聲音來了。這聲音似乎不是來自門外,而是來自屋裏。他仔細地聽著,聲音越來越大,後來終於大到足以讓他搞清這是孫導員的呼嚕聲。彭明玉甚至憤然地想叫醒孫導員,告訴他這裏不是時尚酒店,躺在床上就得抓緊時間睡,睡少了白花一百多塊錢,睡醒之後還得把衛生紙卷走。
他感到眼睛有些疼,於是閉上眼,在黑暗中聽著呼嚕聲。但是他能感覺到,呼嚕聲中還有一些雜音,就是在呼嚕聲平息間歇的低穀裏,有說不清的聲音。
就是它!
彭明玉的心已經卡在了嗓子眼兒裏,他想大聲把孫導員喊醒都不能了。嚐試了幾次,他的喊聲還沒孫導員的呼嚕聲大。他悄悄下床,拍了拍孫導員,呼嚕聲停止了。
“嗯……嗯?幹什麼?”孫導員大聲問。
“噓……”彭明玉指指門外,“女人的哭聲!”
孫導員“嗯”了一聲轉了個身,看樣子呼嚕馬上又要打起來。但他突然又坐起身,看著彭明玉,兩個人一起聽對麵的聲音。
廁所裏果然有女人的哭聲。是一種很微弱、類似春天裏的貓叫般的哭聲。但是他們又能肯定那不是貓叫,那哭聲裏還有喘息和歎氣的感覺,這是隻有人才能發出或者類似人的“生物”才能發出的聲音。
孫導員也有些蒙了。“不會吧!他×的。”這句罵人話不知是為了減壓還是為了給自己打氣。
“走,跟我出去。”孫導員嘴裏這麼說,但是下床恨不得用上兩年的時間。
彭明玉擰開門鎖,哭聲像撲麵而來的風,一下灌進了整個寢室。彭明玉有點兒怕了,他回頭看看孫導員,示意他走在前麵。孫導員咽了口唾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