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明(1 / 3)

我叫吳銘,你最好記住這個名字,因為之後它會不斷出現。我得了一種嚴重的病,甚至“嚴重”這個詞都配不上我的病,“驚悚”更確切一些。

發病的那天,本來是個糟糕的周一——不知道我的人生為什麼要被強硬地用“周”來計算,總讓我覺得像活在這個七天的死循環裏——我跑到了公司,渾身無力,可能因為昨晚做夢太多,尤其是夢到牙齒都掉了,查了周公解夢,說我可能要跟人“爭吵”,在周公那時還沒有“撕×”這個詞。

果不其然,單位所有人見到我時都是惡狠狠地瞪著我問:“你有病吧?”因為“我”從淩晨開始逐一去敲他們家房門,要借五百塊錢,還有人說我趁機偷瞄他老婆的、掐他女兒的、罵他老爹的、偷他家貓的、踹他家狗的……

你們家不是住在公主墳,就是住在八王墳,要麼就是王爺墳,還有住八寶山的,就是個大墳圈子,淩晨給錢我都不會去的。但好在我的同事都比較理性,沒有把錢借給“我”,我也對他們的理性逐一表示了感謝。唯獨我那個缺心眼兒的助理,不僅把錢借給“我”了,而且“我”借五百,他非得給我一千!你當我是餘額寶嗎,按天給你算利息?

本來我是不打算還這筆錢的,但是還沒等我張口理論,他就趕忙說:“不用還了不用還了!”我感覺有些被動:“根本不是我借的,我還什麼?!”他似乎心領神會地眼睛一轉:“對!主管說得太有哲理了!不是你借的,是昨天的你借的!所以今天的你不用還了!”我不知道這是他的策略還是真傻,但我還是被迫把錢還給了他。

還有一個做設計的男同事,神神秘秘地跟我說:“昨晚的錢不用還了,就當是封口費,不要告訴別人。”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還在我耳邊補充了一句:“哪天晚上你要再來,提前給我打電話,我好把床給你留出來。”說完,他在我耳邊吹了一下,扭著屁股走了。雖然不知道他讓我保守什麼秘密,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還他。

經過調查取證,他們都言之鑿鑿地說,借錢的那個人就是我。但我很確定的是,十一點我就上床睡覺了,之所以記得這麼準,是因為定了鬧鈴。現代的人不光起床要靠鬧鈴,上床也得靠鬧鈴。

隻有一種可能:我夢遊了!而且夢遊的時候借錢了。這事兒說出來誰能信啊?!我自己都不服氣。夢遊借錢算什麼本事,有能耐夢遊賺錢啊!還有個問題是,借的錢在哪兒呢?難道順手捐給紅十字會了,那豈不成劫貧濟富的了?

好在,我沒讓自己失望。原來夢遊借錢隻是熱身,真正的好戲在後頭。之後幾天,我開始夢遊打架、夢遊砸小區監視器,甚至夢遊泡妞,我們公司三十歲以下的單身女生基本都被我調戲過了……我其實還是挺欣慰的,至少在夢裏,我是個勇敢的人。

但真正驚悚的是,那天我剛下班從電梯裏出來,有人說我怎麼動作那麼快,剛才還見我一個人在樓下咖啡館呢。可我根本不知道樓下還有家咖啡館,有錢燒的,花幾十塊錢去那兒喝杯飲料嗎?

我以丟東西為名,去咖啡館查監控。店員竟然認出我剛剛來過,很配合地給我看了監控視頻!於是,我看到了我自己!“我”坐在那兒喝了二十分鍾咖啡,臨走時,甚至詭異地衝監控攝像頭笑了一下。那一笑,讓我渾身的毛發瞬間立起來了。

我立即回到公司,跟我的同事和助理求證:“剛剛二十分鍾裏,我是不是在公司?”所有人詭異地瞪了我一眼說“沒印象”。我的助理直接問我:“應該是在,還是沒在呢?”

“我”在哪兒

我去做了心理谘詢,又去精神病醫院給我腦子一頓過電,但還是沒找出原因。大夫下結論說我是精神分裂。真人版《搏擊俱樂部》嗎?

這時,我女朋友打電話跟我說,謝謝我為她所做的一切,她決定結婚了!要是我能買得起新手機,我當時一定把手機摔了!我女朋友跟我戀愛八年,還追隨我來了北京,怎麼突然要跟別人結婚呢?好在我沒摔電話,是我誤會她了,她原來是要跟我結婚,因為“我”包下了盤古七星一層酒店,開著賓利去跟她求婚。我還納悶她怎麼一天沒給我發微信,原來是在盤古七星。但問題是,就算我是精神分裂了,我哪有錢包下一層酒店?!我連東五環的房子都快租不起了。

別人幫不了我,隻能靠自己了!我突然想起來公司也是有監控器的。於是我翻出來那天下班前二十分鍾的監控畫麵,當時我就是在公司,雖然是在混日子以至於記不清做了什麼。我不是腦子有病,我隻是身體有病!

那個人肯定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更不知道這是一場怎樣的遊戲或者惡作劇,但是我必須把他抓出來!

後來,又有兩次見到了另一個“我”,我立馬追上去,有一次險些就跟上了,他還是混在了人群裏,不見了。直到有一次,他又開著賓利來了。這次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就是他的車太顯眼,即便在北京晚高峰的車流裏,也不會跟丟。於是我就打了一輛出租車追,為了防止“精分”,上車之後我還反複跟司機確認他是否能看到我所說的那輛賓利。司機不高興地告訴我,他認識賓利。怎奈出租車司機雖然都有賽車手的心,但是車不行。而那輛賓利似乎跟我玩著貓捉老鼠的遊戲,始終保持在我能追上的距離。

出租車司機一直追到高速收費站,因為他不想交過路費,便逼我下車。我下了車,看著不遠處停著的賓利,我知道他在等我。說實話,此時我心虛了。我追上一個開賓利的壞人,又能把他怎麼樣?砸他的車嗎,還是打他人?我好像都賠不起,我寧願他打我一頓,然後賠我點兒錢。

突然,電話響了。來電號碼很熟悉,仔細一看,這不是我自己的號碼嗎?同一個號碼給自己打電話,不是應該占線嗎?接通電話,另一端的人說:“愣著幹嗎呢?來吧,上車。等你呢!”

作為窮人,我還是心虛的。於是我故意調動起內心的怒火,就像參加遠房親戚的葬禮一樣要回憶他的音容笑貌讓自己哭出來。因為怒火可以克製理性,所有的憤怒都源於自我的無能,所以我就更憤怒了。

我覺得自己像星矢一樣激起了自己的小宇宙,獵豹一般衝了上去。剛要拉開駕駛位的車門時,透過車窗看到了他的臉,我竟然一肚子髒話說不出來了:他跟我長得太他媽的像了!但是看起來又那麼陌生——我從來沒在鏡子外麵看過自己的樣子。

他淡然一笑,說:“坐副駕駛位,你又不會開車。”我發現,如果我坐在賓利的方向盤前,還挺帥的。

我上了副駕駛位:“你他媽是誰啊?有病吧?”雖然此時已經完全丟了氣勢。

“別著急,係好安全帶。”

“別他媽跟我扯犢子,問你是誰呢,怎麼回事兒?!”我發現他的側臉真醜,平時自己照鏡子的時候沒發現這麼醜啊!同樣一張臉,怎麼在他身上這麼難看!“你個醜×!”我甚至是鼓起勇氣罵出這句話的。

他讓我係上安全帶是對的,因為賓利的百公裏加速隻有4.6秒。我罵人的時候舌頭險些被甩到車窗上。我顧不得是怎麼回事兒,趕緊係上了安全帶。然後這哥們兒就在高速路上飆車!當時的感覺並不像坐在汽車裏,更像坐在時光機裏。

說不清他開了幾分鍾,但我感覺像半輩子那麼長。他看我實在是憋不住要吐了,於是把車停在應急車道上,我就趴在圍欄上吐。

吐完了,他帶我到了高速下麵沒人的空地上。

“你他媽到底是誰啊?”我看著他的那張臉,覺得真是別扭哇,怎麼長得這麼讓人討厭,“你怎麼長得跟我一樣?”

“別廢話。咱倆單挑。”

“我他媽是得揍你一頓,但是你得先給我解釋清楚!”

還沒等我說完,他就舉起了右手放在下巴處護住喉嚨作為後手拳,左手舉起來作為前手拳。還沒等我運足氣想動手,這哥們兒一個貓腰近身踩住我的腳麵就給了我一個鎖喉。

我眼前一黑,瞬間倒地——這就是傳說中的“一招製敵”啊,可惜當年我沒學散打。我躺在地上十幾秒都沒喘過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