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山(四)(1 / 3)

弦月之夜,半江暗淡半江寒。

寒蟬聲聲慢,月嵐橋之上,一人手持油紙傘,憑欄而立。

簌簌輕雪落在油紙傘上,鋪了薄薄的一層。

他的手凍得有些發白。

我在橋下默默地看了他許久許久,他也就這麼靜靜地佇立了許久許久,動也不動。

江心一隻白雪覆蓋的船塢,照映月光。

他在看景,而我在看他。

過了不知多久,我走出來。

他轉過身看我,輕柔笑道:“暮兒,你來了。”

我走上去,習慣性地把他的手握緊在手心。

“傻子,這麼冷,怎麼不找個地方避一避?”

“我怕你來了,找不到我,就走了。”

他說得很認真,我的心酸酸的。

我說:“找不到你,我怎麼會走?”

他看著我,幽藍的眸子明亮如星辰。

“真的?”

“嗯。”

他微微地笑了,一瞬間,所有的景色都失去了顏色。

我拉著他在雪中漫步而行,他一句話也不多說,隻是默默地跟著我走。

一如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是我的小媳婦,什麼都聽我的,我去哪裏他就跟到哪裏。

我說:“流蘇,你沒有什麼想問的麼?”

他沉默了一會,緩緩道:“不,隻要你回來,就夠了。”

雪花落到地上,就化作雪水。

胸膛酸澀得讓我想哭,腳踩在柔軟的雪中,留下一串摻水的足跡。

積雪已經開始融化了,春天就快要來了。

尋了一家客店住下,夜已經深了。

要了一壺酒,兩隻酒杯,坐在窗前,細數窗外白雪繽紛飄落。

手袖一遮,為他斟酒的時候袖口的藥粉便落入他的酒杯之中。

其實我不需要這麼麻煩,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看酒杯。

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我,笑吟吟地看著我,一副寵溺的模樣看著我。

讓我斟酒的手無法遏製地發抖。

如果,他不是這麼溫柔,如果他殘虐粗暴,或許我會更加好受。

藥粉完全倒入了他的杯子當中,我的心吊了起來。

我給他斟過三次酒,第一次放了九天攝魂丹和龍鳳合歡散,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放了麻醉藥。

即便是傻子,中了三次招,總會知道提防一點。

他接過酒杯,細長的手指輕柔地端著,緩緩搖晃。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將酒杯舉到唇邊。

我的呼吸被攢住。

“流蘇!”

他停下動作,不明就裏地看我。

我難堪地笑笑,聲音幹巴巴的。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懂得防備?別人給你斟酒你就喝,你就不怕我又給你下藥麼?”

他別有深意地笑了笑,說:“你又不是別人。”

我說:“但我給你下過藥。”

“但你沒有害我。”

這句話說對了一半。後來兩次我本想害他的,隻不過沒有害成。

他如玉的手指在杯口輕輕摩擦,瓊漿泛起薄薄的漣漪。

我抓緊了衣袖。

心裏的某個角落,希望他不要把酒喝下去。

他淡然一笑,說:“暮兒,就算你給我下藥,我也會喝下去的。因為,這是你所希望的。”

他說完,將酒杯靠在唇上,把藥酒喝了下去。

我愣在原地,連將酒杯搶下來都來不及。

窗外升起一束紅色煙火,衝上高空,絢麗綻放。

紅色的花火點亮夜空,接著有更多的煙火嗖地飛上天空,暗藍色的夜空被繽紛絢爛的煙花布滿。

流蘇托著下巴歪頭看煙火,他的眸子被花火照亮,豔麗得不像凡人。

第一束煙花是紅色,說明計劃成功,半個時辰後藥效發作,埋伏的人可以開始行動。

我幹啞著嗓子說:“真漂亮。”

流蘇說:“暮兒,過幾日便是開春,皇城會放更多的煙花,你若是喜歡,我們可以一起去京城看。”

我說:“京城人那麼多,你就不怕被認出來麼?”

“沒有關係,暮兒想去,我們就去。”

我啞然失笑。

他對我,真是好得幾近寵溺,比我爹爹寵我的程度多多了。

他說,即便我給他下了藥,他也會喝下去。

然而,我卻要利用他對我的好,來加害他。

來殺他。

我苦笑都笑不出了。

我能夠殺他麼?

我如何能夠殺他?

我怎麼忍心殺他……?

在流月島時尚且不能,此時的情意隻有更重,我如何可能狠下心看著他死?

我看了看桌上的燭燈,時間已經不多了。

家家戶戶都已熄了燈,小城陷入寧靜。

輕紗薄雪安靜地下著,夜色冷清,燭淚一滴一滴,堆成小丘。

如此靜謐的夜,卻有暗湧翻滾。

我說:“流蘇,你走吧。”

流蘇靜靜地看我,等著我的解釋。

白雪融化後,留下髒汙的雪水,淩亂的腳印清晰地顯露出來。

黑暗的林中,時而有武器的寒光閃過。

我說:“酒裏下了毒,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

流蘇看著我,嬋娟細指輕輕滑過酒杯,他的眸子平淡無波瀾。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