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之夜,半江暗淡半江寒。
寒蟬聲聲慢,月嵐橋之上,一人手持油紙傘,憑欄而立。
簌簌輕雪落在油紙傘上,鋪了薄薄的一層。
他的手凍得有些發白。
我在橋下默默地看了他許久許久,他也就這麼靜靜地佇立了許久許久,動也不動。
江心一隻白雪覆蓋的船塢,照映月光。
他在看景,而我在看他。
過了不知多久,我走出來。
他轉過身看我,輕柔笑道:“暮兒,你來了。”
我走上去,習慣性地把他的手握緊在手心。
“傻子,這麼冷,怎麼不找個地方避一避?”
“我怕你來了,找不到我,就走了。”
他說得很認真,我的心酸酸的。
我說:“找不到你,我怎麼會走?”
他看著我,幽藍的眸子明亮如星辰。
“真的?”
“嗯。”
他微微地笑了,一瞬間,所有的景色都失去了顏色。
我拉著他在雪中漫步而行,他一句話也不多說,隻是默默地跟著我走。
一如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是我的小媳婦,什麼都聽我的,我去哪裏他就跟到哪裏。
我說:“流蘇,你沒有什麼想問的麼?”
他沉默了一會,緩緩道:“不,隻要你回來,就夠了。”
雪花落到地上,就化作雪水。
胸膛酸澀得讓我想哭,腳踩在柔軟的雪中,留下一串摻水的足跡。
積雪已經開始融化了,春天就快要來了。
尋了一家客店住下,夜已經深了。
要了一壺酒,兩隻酒杯,坐在窗前,細數窗外白雪繽紛飄落。
手袖一遮,為他斟酒的時候袖口的藥粉便落入他的酒杯之中。
其實我不需要這麼麻煩,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看酒杯。
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我,笑吟吟地看著我,一副寵溺的模樣看著我。
讓我斟酒的手無法遏製地發抖。
如果,他不是這麼溫柔,如果他殘虐粗暴,或許我會更加好受。
藥粉完全倒入了他的杯子當中,我的心吊了起來。
我給他斟過三次酒,第一次放了九天攝魂丹和龍鳳合歡散,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放了麻醉藥。
即便是傻子,中了三次招,總會知道提防一點。
他接過酒杯,細長的手指輕柔地端著,緩緩搖晃。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將酒杯舉到唇邊。
我的呼吸被攢住。
“流蘇!”
他停下動作,不明就裏地看我。
我難堪地笑笑,聲音幹巴巴的。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懂得防備?別人給你斟酒你就喝,你就不怕我又給你下藥麼?”
他別有深意地笑了笑,說:“你又不是別人。”
我說:“但我給你下過藥。”
“但你沒有害我。”
這句話說對了一半。後來兩次我本想害他的,隻不過沒有害成。
他如玉的手指在杯口輕輕摩擦,瓊漿泛起薄薄的漣漪。
我抓緊了衣袖。
心裏的某個角落,希望他不要把酒喝下去。
他淡然一笑,說:“暮兒,就算你給我下藥,我也會喝下去的。因為,這是你所希望的。”
他說完,將酒杯靠在唇上,把藥酒喝了下去。
我愣在原地,連將酒杯搶下來都來不及。
窗外升起一束紅色煙火,衝上高空,絢麗綻放。
紅色的花火點亮夜空,接著有更多的煙火嗖地飛上天空,暗藍色的夜空被繽紛絢爛的煙花布滿。
流蘇托著下巴歪頭看煙火,他的眸子被花火照亮,豔麗得不像凡人。
第一束煙花是紅色,說明計劃成功,半個時辰後藥效發作,埋伏的人可以開始行動。
我幹啞著嗓子說:“真漂亮。”
流蘇說:“暮兒,過幾日便是開春,皇城會放更多的煙花,你若是喜歡,我們可以一起去京城看。”
我說:“京城人那麼多,你就不怕被認出來麼?”
“沒有關係,暮兒想去,我們就去。”
我啞然失笑。
他對我,真是好得幾近寵溺,比我爹爹寵我的程度多多了。
他說,即便我給他下了藥,他也會喝下去。
然而,我卻要利用他對我的好,來加害他。
來殺他。
我苦笑都笑不出了。
我能夠殺他麼?
我如何能夠殺他?
我怎麼忍心殺他……?
在流月島時尚且不能,此時的情意隻有更重,我如何可能狠下心看著他死?
我看了看桌上的燭燈,時間已經不多了。
家家戶戶都已熄了燈,小城陷入寧靜。
輕紗薄雪安靜地下著,夜色冷清,燭淚一滴一滴,堆成小丘。
如此靜謐的夜,卻有暗湧翻滾。
我說:“流蘇,你走吧。”
流蘇靜靜地看我,等著我的解釋。
白雪融化後,留下髒汙的雪水,淩亂的腳印清晰地顯露出來。
黑暗的林中,時而有武器的寒光閃過。
我說:“酒裏下了毒,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
流蘇看著我,嬋娟細指輕輕滑過酒杯,他的眸子平淡無波瀾。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