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夢醒,夜空靜魅,驚覺不染半分胭脂的臉上淚痕猶在,我已經不知道這是自己第多少次夜半夢醒了,獨臥庵堂,卻是如同皇宮一樣錦衾華被。昨日高成又來庵中,送來一大批生活用品,誇張豪華自不便說,細致到連爐炭都一齊送到,還振振有詞地道“山中寒涼,夜裏尚需備爐暖身”。
日子一晃,已是四月。這些日子,烈焰明倒是冷靜,按我初時離宮的話照做,並不來擾我,但高成卻沒少跑,一月總要來上兩三次,堂堂一個太監總管將時間都耗在了置辦送庵物資以及往返於皇宮與寒桃庵中間的路途上,不用說他一定是奉命行事。
前些日子,高成說烈焰明將我調兵、自殺以及離開皇宮一幹係列事件都呈予紗國王上做了說明,加上舞鳳公主回國的善言,兩國之間現在仍然很平和,再過兩月,紗國還會派使臣前來問候我這個‘流落在民間’的公主。這次,高成帶來信息,眾臣正張羅著要為烈焰明選妃呢!靜妃被貶了,宜妃隨烈焰宏去了,清媚也被遣送出宮了,堂堂一個帝王,身邊半個妃子也沒有。想當初我那麼熱心地為他忙乎著招攬絕色美人,他卻概不領情,還強裝著煞有介事地與眾美人親熱一般,弄出一副猴子扮相讓所有人汗顏不已。其實眾臣如此這般也好,他才剛過二十一歲生辰,一生一世還很長,到底是需要人陪在身邊的。
想到這裏,我欣然笑著,濕潤的臉麵重回幹爽。住在這裏久了,庵堂的清靜一天天不如從前。今天午時剛過,錦兒特地從梅園趕來這裏,說是已和四少完婚即將回江州竹苑,前來辭行。看著她初為人婦的幸福小女人姿態,像生活在蜜罐兒裏似的,甜極了,我由衷地祝福與羨慕,曾經我也有這樣的憧憬,隻是一切都已化作雲煙。
我座在床畔,輾轉無眠,不免又憶起了從前,披了件厚披風,起身開了房門,步至廊道。庵內安靜若堂,掛在房簷上的幾盞燈籠也像是入睡了一樣,沉沉昏昏,並不亮敞。院落裏,幾株老桃樹伸長了勁黑的枝幹,枝幹上密密匝匝的花蕾趁著夜色綻裂芬芳,粉媚的桃瓣兒在朦朧燈光中像蓋著紅頭紗的新娘般羞羞答答,傳來暗香陣陣,引我暇思不已。這個時節的江州已是刺槐花盛開、滿樹雲英之際,一年前,他細心地為我插上一串瑩白色槐花,如今早已人鬼殊途,陰陽兩隔。
庵內桃花遲遲,正是豔濃之時,冬辰已離我遠去,我伸手將麵前一枝伸入廊道的桃花摘下,取至鼻間一嗅,連花香都帶著傷感,不覺悲戚驟增,對著清冷的空氣自言自語地道:“山下桃花早敗,庵中春桃猶開,賞花的人卻隻留下孤單的我。冬辰,若是你還沒有走遠,該多好?這樣我就可以再送幾枝桃花與你了。”
“唉——”空氣裏傳來一聲裹在喉嚨裏的低低歎息。
“誰?”花間木影,何來歎息聲?我機警地以目光朝四處搜索,一聲重喝。回應我的卻是幾隻鴉雀被我的聲音驚得振翅飛起,在桃木從裏的撲騰之聲。
與此同時,走廊盡頭的房門‘嘎吱’一聲開了,睡眼惺鬆的小蕾與小綠兩人肩披外衣朝我跑了過來,甚為關切地道:“小姐,剛才是你在說話嗎?”
因為庵堂裏沒有套間,隻有這樣並排的房間,四排圍成矩形,中間為花壇。兩個丫頭的住房與我隔著一間貯物間。看著被我吵醒的兩人,我有些歉意地道出心中感受:“我剛才好像聽到了有人歎氣的聲音。”
“小姐,你說什麼?”兩人顯然還在醒轉後的迷糊中,朝我問道。
“我睡不著,起床在這裏站了一會兒,好像聽到了有人歎氣的聲音。”揉撚著手中那枝桃花,我實話實說。
瞥見我手中的桃花,小蕾頗不好受地勸慰著道:“小姐,是你太想念公子了,日思夜想,一恍神就出了錯覺。”
雖然她們都知道冬辰身為太傅,口中稱呼卻一直沒變。真是我的錯覺嗎?大概我是真的太思念他了吧。
“公子都去了這麼久了,不要再想了,忘記他重新開始吧!”小綠以手揉眼,強打起精神,心疼地道。
真的可以重新開始嗎?我疑惑著,自我懷疑著,攬著兩人的肩膀,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