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在偏殿,聽離秋回稟這件事後,她的眉尖隻蹙了一下,並沒有表示反駁張仲的處置,尚宮局,另指了一名喚作蘅月的宮女頂上碧落的位置。
這一切,她同樣,是沒有任何意見的。
這,亦是她最後一絲的心軟。
暮方庵,後廂房。
頭七之前,需超度做法事,而暮方庵即為檀尋第一佛地,因此,納蘭祿匆匆趕回檀尋後,便徑直來到這。
連日勞頓於納蘭敬德的遷陵,及陳媛的合葬,他的脾氣,愈加的暴躁,隨從的丫鬟家丁,稍有不慎,便是被他劈頭一頓訓斥。
半年多替西藺姈守靈,已讓他窒悶無處發泄,被召回京,恰又是因母親的離世,這讓他怎不惱呢?
是的,惱。
而不是悲痛。
對於母親,在皇上強把西藺姈指於他,他試圖反抗,母親卻不予支持的那晚開始,他和陳媛的母子關係,就出現了明顯的隔閡。
如今,陳媛的死,是因為伺候醉妃傷神,這樣,更讓他提不起一絲悲痛的情緒來。
哪怕,人前,他尚得扮做一副孝子的模樣,人後,他再是扮不出來。
醉妃,納蘭夕顏,堂堂襄親王府,難道,真得靠她的庇護才得以長安久穩嗎?
他憎惡醉妃的一切,包括,她假惺惺地在西藺姈自盡後,說什麼茹素一年,代他之罪,慰西藺姈在天之靈。
他有什麼罪?
罪的該是那個不貞的西藺姈,明明是皇上用過的女人,偏要他來背這龜帽子,真把他納蘭家的血性男兒置於何地?
想起大婚當晚,他為了履行義務,被迫和她同房,她在他的身下,仿佛木頭人一樣的神情,就讓他生惡。
也難怪,早不是處子,覺不到疼痛,自然和木頭人一樣。
幸虧不是處子,而她也想不到他會鬧將出去,方會羞惱自盡吧。
否則,她怎會甘心放棄這個襄親王妃的位置呢?
他恨恨地,將案上的茶盞一揮,這一揮,恰似砸到了什麼,他聽到女子低低的吟痛聲響起,他大喝一聲:
“誰!”
紗幔後,走出一看上去狼狽不堪的女子來,他定睛一瞧,正是碧落。
“王爺。”
碧落站在那,看著他,眸底,嚼著淚光隱隱。
“你——還活著?”
他猶記得,宮裏傳出的旨意,是碧落謀害醉妃的皇嗣被處置了,斷沒想到,她竟還活著。
對於碧落害了醉妃的皇嗣,他幾乎是無動於衷的。醉妃腹裏那個,雖說也是他們納蘭王府的血脈,可,若生下來為皇子,不啻更讓整座親王府都再次籠於她的光華之下,所以,若真的小產,倒也是好的。
隻可惜,偏是宮裏對這胎著緊得很,到頭,不過搭上兩條人命罷了。
碧落慢慢走近他,她自然還活著,對於她還活著,她想,應該是天不絕她,在飲了那樣噬心的鳩酒後,竟然還能活著。
不知是她命好,還是鳩酒的毒,根本沒下夠呢?
隻知道,她再次醒來時,是在亂墳崗上,也幸好,沒有把她這罪大惡極的人,交由奚宮局發落,否則,她定會化成一捧白灰,不死於鳩酒,卻獨獨死在了焚化上。
她從亂墳崗上爬起,一路跌跌撞撞,卻無意聽到他從西藺姈墓園提前歸來的消息。
於是,趁著夜深,摸回王府,卻看到府中的小廝正將他所需的日常用度之物裝上車輦,並提到了,送往暮方庵。
這才讓她一路輾轉地尋到暮方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