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一片死寂,除他之外,空無一人,像極了一間冰冷的墓室。
在墓中陪伴他的,隻有照片上的詭異女人。
忽然間,病房的門被推開了,男人猛然睜大了眼睛,滾動眼珠,向來者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然而當他看清來者之後,目光中的恐懼更加重了一重,眼珠子可怕地暴凸著,渾濁的眼白上遍布血絲。
他很想逃離這個地方,逃離來看望他的人,但是他做不到,因為他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製權,渾身上下能動得部位隻有一對眼珠。
來人仿佛是死神,把他嚇壞了,求生欲的趨勢下,他想喊救命,但是他連聲音也發不出來,所有的呼救聲全部被堵在了嗓子眼,最終冒出來的隻有含糊不清地嗚咽聲。
走進病房後,程季恒朝著病床上的男人笑了一下,眼神中卻毫無笑意,隻有化不開的寒意。
他身後還跟著一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是程吳川的主治醫師。
程季恒走到了病床邊,目光中流露出了關切,語氣也十分的溫和,甚至還帶上了幾分心疼:“爸,我來看你了。”
程吳川瞪大了眼睛盯著他,不斷有嗚咽之聲從他的嗓子裏冒出,目光中遍布哀求。
他想讓他放了他。
程季恒握住了他的一隻手,聲音極其溫柔:“爸,別害怕,我一定不會放棄你。”
這幅畫麵,如此的父慈子孝,但站在一旁的那位男醫生卻微微蹙起了眉頭。
他有點,不舒服。
說不上來是為什麼,總之很奇怪。
從程總住院起,他就是程總的主治醫師。
之前負責跟他溝通的家屬是程總的夫人。
但是三個月前,程總的監護人忽然變成了他兒子。
程家變天的事他也少有耳聞。
這位程少爺是個厲害人物。
幾個月前有傳聞他死了,甚至連追悼會都開過了,但誰知道壓根就沒這回事。
他不僅沒有死,還活得好好的,並且一回來就以鐵腕手段掌控了整個程家。
從那之後,程夫人就沒在出現過。
他隻能跟這位程少爺溝通程總的情況。
這程少爺看起來似乎很關心程總的身體狀況,但他總覺得……事實並非如此。
就好比掛在牆上的這幅照片。
三個月前,程少爺第一次來醫院看望父親的時候,就找人把這張照片掛在了病床對麵的牆上,還按了兩盞白蠟燭似的燈,夜以繼日地開著,時時刻刻映亮著這幅照片。
像極了遺照與長明燈。
程總的反應,明顯很恐懼照片上的女人,但程少爺給出的解釋是:“我母親是我父親的一生摯愛。自從母親走後,父親對她思念頗深,經常獨坐在書房摩挲著他們兩個的結婚照寄托哀思。現在他身不由己,不能再看到母親的照片,我想他一定難過極了,所以才會把母親的照片掛在他的麵前,好讓他時時刻刻都能看到母親。”
這番話說的,可謂是感人肺腑,並且程少爺說這番話的時候,表情也悲痛極了,一點都不像是演的。
要不是程總的反應太過明顯,他完全能相信程少爺的話。
但是醫院沒有規定說牆上不能掛照片,他一個小小的主治醫生也無法阻攔,所以隻能任由程少爺這麼做。
還有,程總的病是絕症,幾乎沒有治愈的可能,隨著癌細胞的擴撒,各個器官會逐漸衰退,導致不同的並發症,並且還會伴隨著劇烈疼痛。
程夫人的意思是,進行開顱手術,雖然腫瘤的位置不好,手術會有很大風險,但如果手術成功,人就能活下來;手術失敗也不用繼續受活罪了。
相當於變相的安樂死。
這麼生不如死的活著,不如直接給個痛快。
但是這位程少爺的想法卻和程總的夫人截然不同,他堅決不同意開顱手術,他要求他這個主治醫生用盡全力去延續他父親的生命。
“母親走後,我就隻剩下了父親,他含辛茹苦地把我養育成人,我怎麼能放棄他呢?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所以我絕對不會同意這個手術,我要讓他活著,能活多久是多久,絕對不會剝奪他的生命,不然我怎麼對得起我的母親?”
以上是這位程少爺當時的原話。
那個時候他試圖提醒了他一下:“病人現在的狀況很不好,如果不手術的話……他會很痛苦。”
“你是要讓我弑父麼?”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輕,但卻帶著一股鑽心的寒意。
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神,看起來冷冷清清,漫不經心,實則冰冷陰欒,如同剔骨利刃。
他一刻他就明白了,這位程少爺,不能惹。
他也惹不起。
所以從那時起,他就改變了治療方案,變得越來越保守,盡可能的延續程總的生命。
但對於程總來說,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的折磨。
所以他實在是搞不懂這位程少爺到底是真的關心父親還是假的關心父親?
說他真心實意吧,他所作出的每一個舉動似乎都是在變著法的折磨他爸。
但說他虛情假意吧,他確實是在盡最大的努力延續自己父親的生命,而且他還天天來看望自己的父親——大部分兒女都做不到這一點。
程季恒“安撫”完自己的父親後,鬆開了他骨瘦如柴的手,看向了床對麵站著的醫生,關切又擔憂的詢問:“我父親最近的身體狀況怎麼樣?”
男醫生猶豫了一下,最終決定實話實說:“癌細胞已經開始擴撒,現在程總的身體已經出現了劇痛症狀,如果使用止痛藥的話,會減輕不少痛苦。”
程吳川的神色中再次布滿了哀求,嗚咽聲更急切。
他每天都在飽受病痛的折磨,令他生不如死。
他想要止痛藥。
程季恒並沒有直接拒絕,而是認真詢問:“止痛藥會對身體造成什麼損傷麼?”
醫生:“是藥肯定會產生副作用,但如果控製劑量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
程季恒耐心地聽完了醫生的話,然後不容置疑地拒絕了這個方案:“不行,我拒絕所有可能會對我父親的身體造成損傷的治療方案。”
可能是早就料到了會是這個答案,醫生沒再多說什麼,隻回了句:“好的,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