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大概也發現生氣對於我的影響力,並且,可能是打算利用這種影響力來把我改變徹底。無法想象,以前溫柔可親的情人生起氣來可以這樣頻繁,到後來,我不經意間弄髒衣服,輕描淡寫說回家換一件好了,他也可以生氣,罵我浪費。他說:“你知不知道工廠裏麵,製作一件衣服要多少工序?而製作衣服的車工,隻能拿到多少錢?”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我不以為然。我還沒有告訴他,他所說的製衣廠,我大抵是不會穿該類工廠的製成品的。所以……我一件衣服給丟掉,與製衣工藝有什麼相幹?

這是第一次反抗他的指責。後來我才知道,蕭杳……他的母親,曾經做過一段時期的製衣車工,賺錢養活她們母子兩個,因此,蕭杳在這上頭,有心結。

可是那時候,逆反心理已經產生。自覺已經足夠體諒他,因此不接受他的呼喝與生氣。

憑什麼要我與他一起背負他的沉重往事?我也有我的心結,從未強求誰來替我分擔起。

於是我也開始指責他。怪他苛責,怪他自私。嗬……原來人麵對不同的人,麵目都不一樣。他是校園裏溫和有禮有學長,我是校園裏斯文端莊的女生,可是兩個人本該最親蜜的人相對,居然齊齊撕下麵具,漸漸的,幻化成了兩隻刺蝟。

到了最後,爭著用最有傷害力的語言去傷害彼此。他說我是金色女郎,除了閃閃的金光別無其它特色。還有,寄生蟲、米蟲、胸無大誌……就因為我念家政係。可是天曉得,我們剛剛在一起時,他說,家政係的女生最溫婉,最適合娶回家做太太。

而我……我罵他仇富,罵他狹隘,罵他盲目的自卑和自尊。我說:“你不能讓天下有錢的人都死得幹淨。與其仇富,不如自已腳踏實地從頭做起。我又沒有嫌過你窮!”而他……他涼涼的接一句:“你沒有嫌?你還嫌得不夠嗎?”

總是這樣,吵到最後,兩個人都覺得受了傷害,各自別轉頭。

可是又總會和好。有時候是賀靖來當和事佬,有時候,我們自發的和好。和好後,小心翼翼,相敬如賓,拚命要彌補吵架造成的裂痕。

然後,又吵……又和好……周而複始。

細想想,真是太不堪的一段關係。

不知是誰在在氣急了時,第一次說出口“分手”二字。當時兩個人都愣住,然後忽然忘記原本在爭吵什麼,紅著眼睛奔上來抱住彼此。“分手”兩個字太可怕,在這個陰影下麵,我們突然想起,原本,我們是相愛的。

是啊,原來還是有愛的。隻不過,這段愛情,已有千瘡百孔跡象。到最後,“分手”兩個字變成了可笑的虛假兵器,祭出這兩個字的人,隻會得到吵架的對手不屑的一眼,或者,冷冷的說一句:“分就分。”

然後,我開始退縮,開始猶豫。特別是,當蕭杳以斬釘截鐵口氣,暗示他畢業工作後仍不會搬離現在居所,並且,預計結婚都會跟母親住在一起時,我退縮得徹底。也許我不該替自已粉飾,我的確是庸俗的。想到蕭杳家的陋室,我的一顆心,驚怕的提起。

況且我的情形,我的家人……我隻怕清高的蕭杳,不見得肯為我去敷衍我的家人。跟著他吃苦,我又不願意。

不是不愛他啊,隻是我無法做到,愛屋及烏,愛他就愛他的全部。我認為這段感情中,我犧牲太多,無法連他的出身地、他的母親與環境、他的骨氣一起愛進去。當然蕭杳不認為我有犧牲什麼,他覺得他才犧牲良多,至少業餘時間都被我這無所事事的大小姐耗去,並且,還要忍受我的不可理喻。

獨自一人的時候,我想了又想,那一段時間,人幾乎沒瘦得脫了形。是的,我自私,不願意再進一步付出什麼。誠然我愛蕭杳,他在人群中有股鶴立雞群的清逸氣質,完全超越了他的出身。他這種氣質,是我所愛慕的。可是當他偏執起來,堅持他的骨氣,他童年時的陰影全部抬頭,那時的他,並不可愛,似乎完全可以放棄。

並且現在就這樣經不起考驗,連他的心結也克服不了。我自問,隻怕我的心結說出來,會令這段感情維係得更吃力。

所以當再一次爭吵,當蕭杳說出“分手”二字時,我突然冷靜下來,靜靜的回答說:“好。”

我看到蕭杳的臉色變白。他也聽出我那聲“好”裏麵,並沒有太多賭氣成份吧?就象玩火太多的孩子,這一次,終於真的燒到了自已。

痛楚的感覺,相信我與他,都是一樣的。可是,還是真的分了手。雖然心在痛著,如同萬針攢刺,可是我的臉上仍帶著微笑,我甚至祝福他以後幸福美滿。這真是一個和平的分手程序。

真的,這樣平靜的分開了,連自已也不置信。午夜夢回時總是心裏酸酸的,想哭,又總覺得一切是場噩夢,總是無法哭出來。

我還擔心再壓抑下去隻好去看心理醫生。還好,今天受的刺激不少,終於可以痛痛快快的一哭再哭,把失落悲傷通通宣泄出來。

哭得聲音幾乎啞掉,我才抬頭,怪雲庭:“為什麼冰冰涼涼的?連個溫暖懷抱也沒有?”

雲庭無奈的攤一攤手。“過了河就拆橋的女人,剛才借胸膛給你靠的時候,怎麼不見你抱怨?”

我的眼睛很痛,不大睜得開眼睛。心裏卻有一種奇異的鬆快感,我由衷說:“謝謝你,雲庭。”

他驚跳,大大的吃驚。“嘎,天要下紅雨了?小丫頭居然懂得跟我說謝字。”

知道他是故意插科打諢,逗我開心。可是,有個人這樣關懷自己的情緒,我也是真正感激的。

最容忍我的任性的人,是雲庭。

我說:“眼睛好痛。”反正已經沒有形象了,不如再多博取一點憐惜。

果然雲庭緊張。“哭哭哭,現在知道哭的後果了吧?”一邊念叨,他一邊扶我半躺在沙發上,然後一疊連聲叫喚:“李媽——李媽——拿毛巾來,替小姐敷眼睛……”

等到大驚小怪的李媽趕過來,我無可奈何的讓他們聯手限製了行動。眼睛覆上冰涼毛巾,我靜靜躺在沙發上,聽著李媽的嗔怪與雲庭帶著笑意哄她離開的說話,嘴角終於泛起一絲笑意。原來世界並未末日,依然有人嗬護與關心我。這,是多麼讓人安慰的一件事。